幾度夕陽紅 第24頁

"噓!說低一點,"曉彤說︰"你可要保密哦!"

"你放心好了。"曉白說著,對曉彤會心的笑笑。一面向自己的房間溜去。曉彤抓住了他叮囑的說︰"記住,一進房間就蒙頭大睡。今天爸爸喝醉了酒,媽媽如果問起你來,我就說你是在爸爸說醉話的時候回來的,反正我會應付。明天見著爸爸,別忘了說你臉上的傷痕是打球摔的。"

曉白一個勁的點頭,又問︰"爸爸怎會喝醉酒?"

"我不知道,"曉彤搖搖頭。"都是王伯伯不好,提議他畫畫,從他畫畫以來,就天下不太平了。"

曉白輕輕的溜進了他的房間。曉彤眼望著他回房了,就關好了後門,幫母親把煤球爐接上一個新煤球,再關掉廚房里的燈,躡手躡腳的向自己房間走去。經過曉白的房間時,想來想去,覺得有件事還是不對頭。輕輕拉開曉白的房門,她伸進頭去,對正在鑽被窩的曉白警告的說︰"曉白!你以後不可以再和人打架,真受了傷怎辦?要是再打架哦,我就要告訴媽媽了。"

曉白挑挑眉毛,望著曉彤走開了,聳聳肩,對自己滿不在乎的一笑,自語的說︰"女孩子!總是膽小一些。"

翻開床墊,取出一本薄薄的武俠小說"原野俠蹤",他躺在床上聚精會神的看了起來。

曉彤拿著曉白撕破的衣服,進了自己的房間,坐在書桌前面,對著一燈熒然,她忽然感到心中充滿了各種復雜的問題︰爸爸的、媽媽的、曉白的,和她的。人生!何等的不簡單!她愣愣的陷入了沉思之中。

王孝城從明遠家出來,迎著秋夜涼爽的晚風,心頭似乎輕松了不少。夢竹的幾個問題,差點使他泄了底,生平,他最怕的是撒謊,每次撒一點小謊都會弄得自己面紅耳赤,冷汗淋淋。尤其在夢竹面前撒謊,他總覺得,夢竹那整個的人,由內在到外表,都使人聯想到最純潔最干淨的東西,二十年前是如此,二十年後還是如此。可是,命運對夢竹,卻未免太殘忍了!他眼前浮起明遠家中那份寒傖貧苦的陳設,浮起夢竹忍耐和沉默的眼光。又浮起二十年前夢竹模樣﹔大而無邪的眼楮,烏黑的兩條長發辮,和那輕快的跳蹦的小身子,以及經常如流水般輕泄出來的笑聲。如今呢,只有在曉彤的身上,還可以發現當年夢竹的影子,夢竹自己已經渾身都刻滿了困苦、悲愴的痕跡。他搖搖頭,自語的說︰"不應該是這樣的!謗本不應該是這樣的!她嫁給明遠就是個錯誤,假如當初……"

假如當初怎樣?他站在巷口,瞪視著街頭來往的車輛。

假如當初是他娶了夢竹呢?會有怎樣的結果?又搖了搖頭,他喃喃的說了聲︰"荒謬!"

真的有些荒謬,這多年前的事情了,還想它做什呢?

可是,那另一個人呢?這世界實在有些不公平,為什夢竹該獨自承擔一切痛苦,而夢竹又是那樣一個善良而無辜的人!

另一個人呢?生活得那舒適,事業那成功,這世界上的事簡直無法可解釋!

一輛流動三輪車從他面前經過,他揮手叫住了,跨上車子,憑著一時的激動,大聲的說︰"中山北路!"

何慕天靠在沙發里,深深的吸了一口煙,望著從樓梯上慢慢走下來的霜霜。霜霜穿著件黑紅相間的條子襯衫,和一條緊身的牛仔褲,頭發燙過了,亂蓬蓬的拂在額前。下了樓,她走到何慕天身邊,從何慕天嘴里,把香煙拿了下來,擺出一副電影中學來的派頭,吸了一口煙,再對著何慕天的臉噴出去。何慕天皺皺眉,躲開了一些說︰"好,煙也學會抽了,什時候學的?"

"哼!"霜霜哼了一聲,老練的吐出一個大煙圈,又吐出一連串的小煙圈,笑笑說︰"大概所有的父母,都對于孩子的長大感到奇怪,是不是?"

"這叫做'長大'嗎?"何慕天問。

"這叫做'成熟'。"霜霜說。

"成熟?"何慕天搖搖頭︰"你下錯定義了!"

"別說教,爸爸!"霜霜再噴出一口煙︰"如果你覺得抽煙不好,你自己為什要抽?"

"我是男人……"

"那,我是女人!"霜霜搶白著說,對何慕天擺了擺手向門口走去︰"再見,爸爸!"

"霜霜!"何慕天叫︰"你又要出去?"

"不出去,做什呢?"霜霜站住問︰"和你一樣,坐在沙發椅子里吐煙圈?或者,你有許多值得回憶的事情,所以你可以僅僅靠思想來打發空余的時間,我不行!爸爸,我年輕,我必須及時行樂!"

"及時行樂?"何慕天怔了一下說︰"霜霜,這四個字太重了,你可能要為這四個字付出極大的代價!"

"別──說──教!"霜霜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走到了大門口,扶著玻璃門,她又停住了,慢慢的回過頭來望著父親,大眼楮里逐漸升起一抹困惑和痛楚之色,幽幽的問了一句︰"爸爸,告訴我,如何可以找到快樂?"

何慕天愣住了,呆呆的凝視著霜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霜霜似乎也並不真想獲得答案,轉過身子,她走下了台階,只一會兒,一陣汽車喇叭響,她又駕車出去開始了每晚定時的夜游。

何慕天用手支著頤,沉坐在沙發深處。"如何可以找到快樂?"誰能回答這問題?燃上一支煙,他在煙霧中尋找答案,快樂,他曾有過,但是,已失落得太久了。

一陣門鈴響,阿金帶進一個意外的客人──王孝城。何慕天站起身來,有些詫異,也有份薄薄的驚喜,無論如何,在台灣,老朋友並不多。雖然他不喜歡"話舊",但他卻欣賞王孝城──一個熱情而灑月兌的藝朮家,絲毫不沾染時下的市儈氣息。又不是一個喜歡沉湎于舊日生活中的人,應該屬于半現實半夢想的人物,時而灑月兌不羈,時而又深沉含蓄。但,不管怎樣,听他豪放的談談藝朮界的趣事,或默坐片刻,抽上兩支煙都是很愉快的事。

"是你?孝城,好久沒看到你了。"何慕天說,招呼王孝城坐下,一面遞上一支煙。

"是有好久沒來了,讓我想看看,大概三個多月吧。"王孝城說著,燃上了煙。最後一次來,還是和明遠重逢之前,不是已有三個月了嗎?透過煙霧籠罩的空間,他下意識的打量著何慕天﹔英挺的眉毛,深邃而朦朧的眼楮,清瘦的臉龐,其漂亮和神韻一如往年!只是,當年的他豪放熱情,愛喝酒,幾杯下肚,則擊築高歌,詩思泉涌,經常即席為詩。所以,那時大家稱他作"小李白"。而現在的他,神情舉止,已經完全是中年人的沉穩持重了。將近二十年來,他的改變也相當的大,那時是世家才子,現在是商業巨子,他不知道如今的他還作不作詩?面對著他,王孝城又不由自主的想起明遠和夢竹。時間,無情的踐踏著一切,每一個人,都已不再是往日的那個人了。

"你最近忙些什?想開畫展?"何慕天問。

"畫展,沒興趣了。"王孝城搖搖頭,又陷入沉思中。

何慕天看了王孝城一眼︰"你今天有點特別,有心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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