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王孝城煞有介事的眨眨眼楮,和楊明遠像演雙簧似的,一股思索的樣子說︰"好象沒听說過,除非是──唔,對了,閨怨的女主角,舒繡文!"
小羅"呀!"的一聲驚呼,因為他曾寫過一封情意纏綿的信給舒繡文,回信竟然落在楊明遠手里,這還得了!他對著楊明遠沖了過去,手里那只老鼠就順手一拋,搶下了楊明遠手里的信。剛好門外一個同學走了進來,只看到一團黑溜溜的東西對自己迎頭飛來,以為是小羅拋給他的什好東西,就下意識的伸手接住,誰知一接之下,毛茸茸,軟綿綿,吱吱亂叫,低頭一看,不禁"哇呀!"的大叫了起來,松了手,那只老鼠落在地下,立即一溜煙的鑽到床底下去了。王孝城跺跺腳,惋惜的說︰"一碗好湯沒有了。"
那位新進來的同學,外號叫做"木瓜",有點木頭木腦,呆呆的站在門口,還傻里傻氣的問︰"你們這是新發明的什游戲?"
這兒,小羅搶過了楊明遠手里的信封一看,下款寫的是"中大吳寄",根本不是什"舒寄",才知道上了楊明遠和王孝城的當,氣得抬起頭來,狠狠的看了楊明遠和王孝城一眼。
楊明遠和王孝城都相視而笑。小羅拆開信,看了一遍,就蹙蹙眉,回憶似的想了想,接著就尷尷尬尬的笑了。笑著笑著,不禁越笑越厲害,最後,簡直成了捧月復大笑,王孝城說︰"這個人發神經病了,什事這好笑?"
小羅把信箋送到楊明遠和王孝城面前來,邊笑邊喘氣邊說︰"五香豆腐干,五香豆腐干……"接著又是笑。
楊明遠和王孝城莫名其妙的接了信箋,看到下面這樣一封信]
︰"小羅︰你知道你這渾小子闖了多大一個禍?那天你帶著小姐看白戲,是我們不該多事把你帶進去,請你看了話劇,還惹出一個大麻煩,真是我們該倒霉!早知道會如此嚴重,那天就應該讓你們出出洋相看不成!這也都怪我們那位何慕天的心腸太好,惹上了你這個標準的掃帚星!我還是從頭說明白吧,事情是這樣的︰那天我們同學群里的一位名叫許鶴齡的女同學,外號是'五香豆腐干',這是全中大人盡皆知的事。偏偏你這位老兄竟在大庭廣眾下'征求五香豆腐干',這也罷了,後來又說些什'在座都有份',這又罷了,當我們小飛燕干涉時,你居然還來了一句'又不是說你!'這一下,你可以想象兩位小姐氣成什樣子。而那天,我們男同學錯在不該大笑。而今,兩位小姐遷怒在我們身上,和我們展開了個'沉默抗議',無論對那一位男同學,都相應不理。五香豆腐干還沒說的,小飛燕是我們的靈魂!小羅呀小羅!你可以為我們想想,這一來,我們的生活里還有快樂?近來,全宿舍都無精打采,最後商量結果,是追究禍首──你!于是,與小姐們進行和談,結論是,由你作東道,請我們這一群──包括幾位女同學,在盤溪的茶館中,備茶一桌、酒一桌,小菜、花生、瓜子各若干,請客。日期已擇定為本星期六下午三時,想必那時你們本月份公費已發,必定荷囊充實,希望準時到達勿誤!再者,昨日在鎮上踫到李小姐,已經代邀星期六一同來玩。希望你們別黃牛,否則就太不好意思了。祝快樂胖子吳"楊明遠和王孝城看完了信,兩人相對注視,回憶那天晚上的種種情形,不禁也都大笑了起來。笑完了,王孝城拍拍小羅的肩膀說︰"好了,小羅,你現在預備怎辦?"
"怎辦?"小羅揚揚眉毛,拍了拍剛剛拿到的公費口袋,豪放的說︰"胖子吳寫了這一大堆,你猜是為什?不過要敲敲我的竹杠而已,他們算準了,我們該發公費了,又知道我小羅最愛請客,所以借題發揮,找到了我來作東道!這又有什關系,請就請吧!"
"請就請吧,你的口氣不小,"楊明遠說︰"你算了沒有,一共到底有多少人?我初步估計,起碼十五個人以上,假若還要喝酒的話,你這個月的公費大概就該全體報銷了!"
"報銷就報銷!"小羅灑月兌的摔摔袖子︰"一個月的公費,換一次豪舉的請客,過癮!"
"過癮?"王孝城笑著說︰"花光了再去當褲子吧!"
小羅昂頭一笑,把公費塞進了衣服口袋里,向門口走去,一面得意洋洋的搖頭晃腦的念著李白的詩︰"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星期六,在盤溪的茶館里,真可說是盛會。十五、六個學生把那間小茶館鬧得天翻地覆,他們把桌子並攏起來,坐成了一圈,喝茶的喝茶,喝酒的喝酒,幾盤瓜子,只那一卷,就全光了。小羅站在人群中,派頭十足,拚命叫老板拿酒來,瓜子來,花生來!
"只管拿來,只管拿來,有我付帳!"他拍著胸口,好象他是個百萬富豪。
夢竹也來了,她穿件白底子粉紅碎花的旗袍,依然垂著兩條大發辮。臉上沒有任何脂粉,水紅色的嘴唇和面頰仍舊顯得紅灩灩的。眉線分明的兩道眉毛下,是對清澈如水的大眼楮,她文文靜靜的坐在那兒,用一種旁觀者的態度,悠然的望著那群笑鬧著的大學生。她的旁邊,就坐著楊明遠和王孝城。小羅張牙舞爪的跑來跑去,拚命鼓勵大家"多吃一點"。
"不要怕!你們盡避吃,這一個小東道我小羅還做得起。伙計,再拿一盤五香豆腐干來!"
王孝城望望楊明遠,壓低聲音說︰"他又犯毛病了,饒請了客,還得挨罵,你看吧!"
夢竹也已經知道"五香豆腐干"的典故,不禁抿著嘴微微一笑。明遠把頭靠近她,微笑著說︰"你看他闊氣得很,是吧?他床上的棉絮都沒有,就睡在木板上,他美其名為︰'四大皆空'!所謂四大,是說床上空,衣櫃空,荷包空和頭腦空!"
夢竹忍不住笑了,抬起眼楮來,她看到坐在她對面的一個人,正用對深湛的眼楮,默默的注視著她。她和他的眼光才接觸,就又是一陣莫名其妙的心跳。可是他連招呼都沒有打,好象根本不太認得她似的,又垂下頭去,悶悶的喝著酒。
她有些發怔,偷偷的窺視著他,他的臉色微微發青,大概是酒喝得太多的關系,那對漂亮的黑眼楮里充塞著迷離和落寞。
低著頭,他只顧著喝酒,仿佛在這兒的目的,就只有喝酒這唯一一件事。
小羅幾杯下肚,已經有些醉了,站在桌子旁邊,他開始指手劃腳的述說老鼠趣事︰"……喝,一包那好的五香豆腐干,就全請了耗子了,你們說冤不冤……""我的天哪,"蕭燕坐在小羅旁邊,嘆了口氣說︰"他老兄怎專揀該避諱的說呢!"說著,她拉了拉小羅的長衫下擺︰"你就坐下來,安安靜靜的喝兩杯怎樣?"
"別拉我!"小羅低下頭來說︰"我的衣服不經拉,一拉就破,我可只有這一百零一件,拉破了沒得換。"
"我的天哪!"蕭燕搖著頭叫。
桌子的另一邊,有五六個學生開始談起時局來,許鶴齡也加入了關于時局的討論。這一談就勾起了許多人的愁懷和憤怒,罵日本鬼子的,摩拳擦掌的,越談越激烈。一個半醉的同學開始唱起流亡三部曲來︰"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兒有,森林煤礦,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