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度夕陽紅 第65頁

"再等幾天!"夢竹抓住女乃媽的衣服,淚如雨下。"再等幾天?幾月?還是幾年?"

陰歷年過去沒有多久,天氣出奇的冷。昆明的街道上,冷清清的沒有什人,寒風無拘無束的在大街小巷中奔馳。偶爾走過的一兩個行人,都把頭縮在大衣的衣領里,用圍巾連下巴帶嘴都蒙了起來,匆匆的從街上走過去,仿佛有什東西在後面追趕一般。

這是個下午,太陽縮在雲層後面,時而露出一角來,沒有幾分鐘,就又吝嗇的縮了回去。

夢竹提著一個旅行袋,帶著滿面的倦容,在寒風瑟瑟中來到昆明。按著何慕天留給她的住址,她不費力的找到了那幢庭院深深的大宅。停在大門外面,她伸了伸頭,高高的圍牆,看不到里面,只有一棵老榆樹,伸出了落盡葉子的枯枝。

靠在門邊,她休息了一兩分鐘,心頭有如萬馬奔馳,各種念頭紛至沓來。一路上,帶著股狂熱和勇氣,千辛萬苦的尋到昆明,日日夜夜,腦子里只有一個單純的念頭,找到何慕天!

在這個念頭下,多少的苦都挨過了,多少的罪都受過了!塵埃漫天的公路,顛簸的木房汽車,小客棧里無眠的夜,嘔吐,暈眩,一一忍受,只求見到何慕天!而現在她已停在何慕天的門外,與何慕天只有一牆之隔,幾分鐘之後,可能就要面對面了。她反而沒有勇氣打門,反而滿月復猶豫和不安。倚在門邊的柱子上,她呆呆的望著那兩扇黑漆大門。

她的外表是憔悴的,二十天的風霜之苦,兩個多月的相思之情,以及月復內那條小生命,把她折磨得瘦損不堪。穿著件滿是灰塵和黃土的黑色大衣,用一條圍巾包著頭。露在圍巾外面的臉蒼白瘦削,一對大大的眸子黯然無光,顯得憔悴,無神,而疲倦。

倚在門上,她不知道站了多久,寒風撲面而來,逼住了她的呼吸,圍巾在風中飄飛,咬了咬嘴唇,她再望望那高高的圍牆,這里面都住了些什人?何慕天,他的父母?他們會用什眼光來看她?一個單身的女子,迢迢千里的追蹤一個男人,從重慶追到昆明!他們會嘲笑她,會輕視她,會認為她下賤,,和無恥!何慕天呢?或者,他已忘記她了,或者,他有了更好的女朋友了。否則,他怎會將她丟在重慶不管?……不不,一定不是這樣!多半他出了什事,他們會告訴她,何慕天早已動身去重慶了,那,就是路上出了事……不不,也不會是這樣!也不能是這樣!她猛烈的搖搖頭,和困擾著自己的各種思想掙扎,終于,一咬牙,她站正了身子,不管迎接著自己的是什,她必須面對這已經到眼前的事實。橫了橫心,她重重的扣了兩下門環。

第九章

提著旅行袋,她瑟縮而不安的等在門外,心髒在激烈的跳動著。謎底將要揭露了,她忽然覺得軟弱而膽怯,渴望有一個可以逃避的地方,甚至希望那兩扇門永遠不要開啟。誰知道門後面有著什?出于一種第六感,她本能的預感到凶多吉少……何慕天出事了,生病了,死……她咬緊嘴唇,咬得嘴唇疼痛。

門開了,夢竹的心狂跳了兩下,向後退了一步。門口站著一個頭發花白的男僕,用一對好奇而詫異的眼光,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

"你找誰?"

"請問,"她囁嚅著︰"這兒是不是姓何?"

"不錯,你找哪一個?"

"何……何慕天先生在不在家?"她的聲音震顫,心跳得那厲害,她相信自己的臉色一定發白了。

那男僕更加詫異的望著她。

"少爺嗎?他不在家。"

"不在家?"夢竹的心向下沉,喉頭干燥,用舌頭潤了潤嘴唇,她吃力的問︰"你是說,他是──現在不在家呢?還是根本一直不在家?"

"他出去了,"那男僕不耐的說,奇怪著這個女人是怎回事。看來神經兮兮,說話顛三倒四。"你找他有什事?"

"我……我……"夢竹囁嚅著。"想……想見見他。他……什時候出去的?"

"一清早。"

"一清早?"夢竹松了口氣,忽然間,感到四肢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輕聲的自語了一句︰"他居然在家!"

"在家?我說他不在家!"男僕說,眼楮里的懷疑之色在加深,八成,這是個女瘋子,必須小心一點!

"是的,我知道。"夢竹疲倦的說︰"我可以進去等他嗎?或者,見一見別的人──有誰在家嗎?"

"太太在。"男僕說,頗帶戒意的望著她︰"你貴姓?我進去通報一聲再說。"

"我姓李,"夢竹猶豫的說,"李夢竹,從重慶來的。"

"好,你先等一等,我去告訴太太。"

太太?夢竹望著那個男僕走進去,心中狐疑的想著。什太太?是了,一定是何慕天的母親!她的心又加速了跳動,緊張使她忘了寒冷,事實上,她的四肢已經凍得麻木了。何慕天的母親!她會見她嗎?會輕視她嗎?會趕她出去不認她嗎?會……

男僕又出來了,開了大門說︰"請進來!"

她走了進去。男僕在前面帶著路,她不安的跟在後面。穿過了大大的院落,走進了一間雅淨整潔的客廳,房間並不大,卻布置得精致清雅。四壁書畫琳瑯,屋內燃著一盆熊熊的火,使整間屋子里充滿了溫暖和安適的氣氛。紫檀木的椅子和茶幾,幾上養著一盆盛開的水仙花,深深的香氣彌漫全室。椅上陳列著黑緞子瓖彩色珠子的團花椅墊。男僕指了指椅子說︰"你坐一會,太太馬上就來。"

她猶豫了一下,就坐了下去,男僕退出去了。她四面張望著,多溫暖的小屋!多可愛的環境!一層模糊的喜悅感悄悄的掩上她的心頭,如果她和何慕天結了婚,這也將是她的家,是嗎?火爐把她才進門時的寒冷已經趕走,在暖氣烘托之下,她忽然感到一種淡淡的興奮和緊張,她又開始有了信心。何慕天並沒有離開昆明,一定是有什特別的原因使他稽延了行期。而現在,她來了,也沒有被他的家人拒于門外,他們一定早已知道了她。那,他們可以在昆明結婚,生活在這安適幽靜的環境中,然後,等孩子出了世,再攜兒回家探母……噢,她想得太遠了?解下了包頭的圍巾,把旅行袋放在地下,她模了模自己凌亂的頭發,和那兩條並不整齊的辮子。望了望自己,衣衫不整,上面積滿了灰塵和黃土。

她微微有些後悔,不該下了車就往這兒跑,應該先找個旅館,洗一洗澡,換身干淨衣服,也給未來的公婆一個好印象。但,那時,她全心都在何慕天身上。哦!何慕天!她是多想他、念他、渴望見他!

一聲門簾響,她吃了一驚。抬起頭來,珠絡的門簾動蕩著,一個十四、五歲清清秀秀的小丫頭,托著一杯茶走了出來。把茶放在她身邊的小幾上,小丫頭好奇的看了她一眼,就默不作聲的退了出去。她凝視著那杯茶,繞鼻而來的茶葉香使她神清氣爽。一杯熱茶,一盆爐火……多濃厚的"家"的意味!二十天僕僕風塵的疲倦似乎都被這溫暖的小屋所吞咽了。那朦朧的感覺,對她更深更厚的包圍了過來。再是一聲門簾響,她看過去,有些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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