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恩妻 第12頁

當晚,紅燭高燃,交杯成雙。

坐在堂前的劉夫人滿面寬慰喜色,看著劉常君和劉惜秀一身新人裝束,跪在她面前行大禮。

好心的村長前來主持拜堂儀式,充任司儀,笑吟吟地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在紅色的蓋頭底下,劉惜秀見不到他的眸光,只听見自己怦然的心跳,和著隱隱不安的慌亂,在胸口沸騰翻攪著。

她的手緊緊攢住繡球紅緞子,而另一頭,牢牢牽著的是劉常君。

老天爺,別瞧見啊,這只是假的、都是假的,千萬別當了真,求求你……

說不出是緊張、害怕,或是她根本不敢承認的喜悅,劉惜秀依著村長的指示行儀,只覺腳步虛浮,每踩一步都那麼地不真實。

「送入洞房,禮成!」村長歡歡喜喜地高喊。

說是新房,也就是劉常君的臥房,沒有高掛紅幛繡帳,沒有滿盆紅棗桂圓,只有燃著兩支紅燭,燭光映照著窗上貼的雙喜字,憑添了一抹喜氣。

劉惜秀坐在床榻上,安安靜靜的屋里仿佛只听得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卜通!卜通!跳得恁般慌亂……不知羞!

就在此時,紅蓋頭被銀秤輕輕地掀起,她心跳漏了一下,倉皇抬眼,直直望入他的眸子里。

只見他黑眸幽幽深深,冷淡中又像是燃燒著火焰。

剎那間,她著魔了般地痴痴凝望著他,像是明知火光燦爛卻危險,卻仍舊忘形撲身而上的飛蛾,就為了貪那麼一點點的暖,一點點的亮……

劉常君不發一語,只是端起了兩盞酒,一盞遞予她。

她伸手接過,幾乎抑不住地顫抖,只得雙手牢牢地握住了,以免酒汁濺落出來。

「謝謝,常君哥哥。」她慌亂地低下頭。

劉常君眼神復雜,嘴角噙著冰冷的諷笑,「記住,我現在是你的夫君。」

他一仰而盡,而後將酒杯往桌上一放,轉身就往外走去。

「你自便吧!」

劉惜秀拿著酒杯的手就這樣僵在半空。

直到他關上了房門,那砰地一聲像是重重撞在了她的心上。

他真的走了。

是啊,當然是這樣,他們不是真的夫妻,當然也就不用喝交杯酒,所以她一點也不需要覺得難過。

她腦子亂糟糟,慢慢放下酒杯,接著慢慢褪下大紅嫁衣,只剩下雪白里衣襯裙,然後緩慢地將身體移進床里,面向牆壁,將被子拉到下巴。

閉上了眼,她努力不去想,不去听,不去感覺。

可是眼眶卻不知不覺地灼熱刺痛了起來,她將身子蜷縮成一團,手常緊握成拳,用力揪住左邊胸口。

秀兒,這樣是好的,這樣才是對的。

她反覆喃喃,好似這樣就可以阻止左胸里的心髒潰散崩解。

而在另一頭的夜深人靜——

劉常君守在娘親的床邊,大手穩穩地握緊娘親蒼老的手。

仿佛只要握得緊緊的,就能阻止生命自她體內一點一滴的流失。

然而就算不諳岐黃之術,他也明白……娘就是這幾日辰光了。

今晚是他的洞房花燭夜,是人們說的小登科,大喜之日,可他卻只感覺到一陣陣欺上心頭的矛盾、痛苦和諷刺感。

明知已成事實,不該牽掛,偏偏腦海不斷回蕩著她日間說過的字字句句,一次又一次,重重灼燒著胸口。

常君哥哥,咱們真的不該成親……不該成親……

第5章(1)

他們成親後的第三天,劉夫人安然合目長逝。

時光荏苒,春去夏至,不管人間是喜是悲,是安樂是憂患,流年似水依舊,而一晃眼,又是入秋風涼時分。

這天午後,劉惜秀跪在劉夫人的墳前,自提籃里端出一碟包子置好,又取出三炷清香,一壺甜酒。

「娘,秀兒做了您愛吃的韭黃包子,您多吃點吧。」燃起了香,她閉上眼,誠心祝禱。「常君哥哥這些日子都很用心讀書,雖說勞神了些,不過身子強健如常,請娘安心,他一切都好。」

在香爐里插好了香,她掏出手絹,細心地拭去墓碑上的塵灰,一臉溫柔地和娘親說話。

「娘,秀兒做的繡件銷路不錯,添補家用都夠用,娘您只管放心,還有,那些雞鴨都養得肥肥的,賣到鎮上酒樓里又是一筆收入;我昨兒托了村里張家爺爺,幫我宰只雞好給常君哥哥炖藥補身,可是他不肯喝,又當著我的面把門關得嚴嚴實實。」她嘆了一口氣,早習慣了這樣自說自話。「娘,常君哥哥還是不肯原諒我,這可怎麼辦呢?」

這半年來,常君哥哥對她越來越冷淡了,本就一天見了她都說不上一句話,現在更是連著幾日幾夜,就算在桌上坐著相對吃飯,他也能當作她根本不存在,視而不見地自顧自夾菜扒飯。

也許他終于記起他自己曾說過,都是因為收留了她這個刑克父母、帶累親人的掃把星,所以爹爹才會死。

他是不是也在害怕……以前是爹,現在是娘,那一個會是他嗎?

她心口一痛,隨即膽顫心寒了起來——會嗎?

「不會的,常君哥哥有功名傍身,足見將來是要享富貴之人,他不會教我帶心累的。」劉惜秀喃喃自語,拼命安慰自己,「何況我們沒有喝交杯酒,我們也沒行周公之禮,我們不是真的夫妻……」

可是她很害怕,不知道哪天他會開口叫她走。

也許最好的法子就是離開他,別再把不幸和災禍帶給他,可是她只要一想到永遠再也見不到他,心就像被活生生一把扯了出來一樣,痛得完全不能呼吸。

「娘,您說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她的額頭靠在堅硬冰涼的墓碑上,疲憊地閉上眼,低聲道,「我若是真為他好,就該離得他遠遠的,讓他去娶房賢慧的媳婦兒,生幾個大胖兒子……不管是不是能當得了官,做得了大事,可至少他是好好兒的,是幸福的。」

可……她就是做不到。

現在常君哥哥也只剩下她了,如果連她都走了,眼下還有誰來照顧他的日常起居,誰來替他添茶遞水,幫他收拾書案?

秋風習習,孤墳無語。

而她此刻有的,也只有一顆惶惶不安的心罷了。

劉惜秀的墳畔坐了很久很久,眼見天近黃昏,她還得趕著回去做晚飯給夫君吃,這才收拾了祭品,挽著沉重的籃子一步步走回家。

待做好了飯,她小心翼翼地端到了書房門外。

為了節省,劉常君只在屋里燃了一盞油燈,隔著窗,越發顯得黯淡孤寂。

劉惜秀心疼地望著在小小油燈下,努力苦讀的他。

她深吸了一口氣,揚起微笑,推門而入。

「吃飯了,歇會兒吧。」

他恍若未聞,依然故我地翻過一頁書卷,在紙上寫下重點。

「人是鐵,飯是鋼,吃飯了飯才有精神繼續讀書呀!」她小聲勸著,卻不敢太理直氣壯,生恐他又生她的氣。

劉常君終于擱下筆,揉了揉酸澀的眉心。

她將飯菜端到一旁老舊卻擦拭得干淨的桌上,瞥了油燈一眼,再忍不住道︰「回頭我再多拿幾支蠟燭,屋子亮此,看起書來也較不吃力。」

「不用了。」他端起粗瓷大碗,看也不看她地自顧吃起來。

她咬著下唇,還是轉身出去,逕自去取了燭台來,一一點亮了。

「我說了不用了。」他濃眉倏蹙,臉色微沉。

「夫君,是你的眼楮值錢還是這區區燈燭值錢?」一向溫婉柔順的劉惜秀也難得執拗起來,盯著他道︰「人家都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是男兒,有鴻鵠之志,將來是要為君上效力、為百姓造福的,像這種柴米油鹽的小事,只要交給我就好了,你就不要擔心也不要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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