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靠著旺盛的生命力咬緊牙關,他早在十歲那年就死在美國某個陰溝的角落里,也無法和他的外公單書年有重聚的一天了。
在那短短的十年里,他已經嘗盡了世態炎涼,經歷了一般人不可能經歷的人生。也因為如此,他在之後的二十年里力爭上游,靠著過人的毅力開創出屬于他自己的事業版圖。只因為他對自己發過誓,絕不再令任何人瞧扁他。
童羿羽靜靜地傾听著,不時地經撫他的後頸給予他最輕柔的撫慰,感覺他結實的手臂將她環緊,仿佛她是他此生唯一的依靠,當他終于平靜下來時,她可以感覺到頸間一片濕熱。
「你會嘲笑一個掉眼淚的男人嗎?」單煦將唇埋在她的頸項低語。
她搖搖頭,這才驚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面。「但你還是愛她?」她悄聲問道。
「是的,我愛她,即使她從來不曾多看我一眼。」他澀澀地說。「她曾經是個嬌生慣養的富家千金,卻選擇了過那樣的生活,若不是受到的打擊太重,就是瘋了。她或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我怎能怪她?」
童羿羽抬起手輕觸他粗糙的下巴。
「我不知道你心里怎麼想,但我要告訴你,我的父親絕對不是個冷漠無情的人。」見他微微一僵,她覆住他的手,輕柔但堅定地說了下去,「不,別避開我,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很重要。
「我的母親在我念大學的時候過世了,她是個很溫柔、很嫻淑的女人,她不但是爸爸工作上的好幫手,更是他背後最強而有力的支柱。他們不止是夫妻,更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或許因為他們太深愛彼此,所以我母親過世之後,爸爸消沉了一段時間,將自己放縱在酒和賭當中,才會讓他的事業一敗涂地。
「我要說的是,無論你母親和我父親當年為了什麼而解除婚約,但我爸爸絕對是個負責任、疼愛妻兒的好父親。」
她停下來注視他,想看出他眼里是否仍有抗拒之意,但是他只是僵著身子沒有反駁。
童羿羽用舌尖潤潤唇,輕聲接續道︰「就算我父親當年曾經負了你的母親,那也已經過去了。我不要求你能原諒他,但你難道不能看在他已經老了、現在又行動不便的份上,別再恨他?」
他靜默著,呼吸變得急促,臂膀肌肉也因壓抑而僨起,從他眼中,她可以看出他正處于天人交戰的矛盾之中。
「我不能。」單煦啞聲地回答。「或許將來可以,但是現在……」
「我知道。」她溫柔地道,目光明媚地看著他。「答應我,試試看,好嗎?」
他一語不發地凝視她,然後俯下頭來,嘴唇輕輕地封緘住她的。她柔順地偎近他的懷抱,直覺地回應了那個溫柔的吻。
一聲低沉的咆哮由他的喉嚨里發出。他試了,天知道他真的試了,然而只要看她一眼,那抹強烈的和佔有欲就能令他的理智瀕臨失控,身軀燃起熊熊烈火。
那不止是生理上的激情而已,還有一些更深、更沉,一種他從不知曉、也無從辨識的東西。在混沌不清的矛盾情感里,只有她是真實的,她確確實實地進駐到他的靈魂中,是他生命里所擁有過最美好的一切。
他加深並且加重地吻她,吻得她昏眩喘息,原本試探的輕吻迅速燎成熾熱火焰。當他低吟著抱起她往房里走去時,她珍惜地緊擁住他,感覺前所未有的寧靜。
就是這樣!她恍惚地想著。她相信冥冥之中有著一股力量,將她和單煦的命運緊緊地聯系在一起,也許從他們相遇的那—刻開始,那份牽系就一直存在。
她是他的,她連人帶心完全歸屬于他,那種感覺強烈得幾乎令她害怕。然而單煦並不屬于她,他總有一天會離她而去,到時她要如何平息心碎和傷痛?
童羿羽微微顫抖了一下,更加擁緊了單煦。她不要去想明天,不要去想未來;什麼都不再重要,只要這一刻,他們擁有彼此,那就夠了。
★★★
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之後,童重堯听從醫生的建議離開病床,到醫院外的草坪上去曬曬陽光。
「這該死的腳根本不中用。」捶著毫無知覺的腿,童重堯忍不住喃喃詛咒。
「慢慢來。您才剛開始用拐杖,當然會不習慣,等您的病好了之後,自然就不需要了。」童羿羽柔聲安慰道。
看著女兒細心地蹲去幫他按摩雙腿,童重堯不禁放松了緊抿的嘴角。他很清楚自己要再重新站起來的機率是小之甚小,但是瞧見女兒認真的神情,他實在不忍心破壞她的期望。
「對了,你怎麼有時間陪我?不用回公司去嗎?」童重堯像想到什麼似的問。
童羿羽怔了一下,爾後勉強一笑。」我向公司請了幾天假,不礙事的。」
「林媽已經把公司的事都跟我說了,包括華揚集團現在是我們大客戶的事。」見她微微一愣,童重堯微嘆了一口氣。「是單煦的安排,是不是?他是不是要你……」
「他並沒有強迫我,爸爸。」她很快地說,避開父親的目光。
「別瞞我,羿羽。我知道單煦的目的是什麼,他想報復我,因為他認為是我害死了他的母親,是嗎?」見她不發一語,童重堯眼中出現自責的神情。「都是爸爸不好,才會連你也拖累了。如果不是我當年……」
「您還記得他的母親嗎,爸?」她咬著嘴唇,謹慎地問道︰「您和單大小姐確實有過婚約,後來卻取消了?」
「是的。」童重堯吃力地在長椅上坐下,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沒想到這麼久之後,我居然還能見到佩宜的兒子……」
童重堯停了一下。緩緩地說了下去,「和佩宜取消婚約之後,我還是很關心她,雖然她表面上十分平靜,但是我知道她一直沒有原諒我。後來我听說她離開了台灣,從此就失去了她的音訊。
「直到二十年前,單董事長將她從國外帶了回來,我才又有她的消息。在國外那些年,我只隱約知道她過得很糟;有好幾次,我想帶你母親去登門拜訪,卻一直不得其門而入,過沒兩年;我听說她過世了,但不是很確定,從此咱們和單家也就斷了聯絡……」
說到這兒,童重堯頓了頓。然後轉過頭來面對她。「不論我和單煦的母親之間有過什麼恩怨,我要你知道,我從未後悔娶了你的母親。」
注視著父親嚴肅的表情,童羿羽靜默著,只覺得心緒一陣恍惚。她想著,如果當年父親沒有取消和單大小姐的婚約、沒有娶了她的母親,那麼她和單煦的命運也許就會全然改寫,她和單煦之間……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送父親回到病房之後,她在林伯和特別護士的協助下將童重堯安置上床。林媽也在此時由病房外走了進來,笑容滿面地招呼著,「來來來,大家一定餓了吧。我在家里炖了一鍋雞湯,還炒了幾個小菜……」
童羿羽正想說話,待見到托盤上那一盤炒蛋時,頓時感到胃中一陣翻攪。
「怎麼了,羿羽?」林媽詫異道,走過來模模她的額頭。「你臉色很不好呢。」
「沒什麼,大概是吃壞了肚子。」她閉上眼楮等著那抹昏眩感過去。
「胡說,我看你最近根本沒吃什麼東西。」林媽瞪了她一眼。開始絮絮地叨念著,「這麼大個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你瞧你這陣子瘦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