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拓微愣了一下。是這樣嗎?他從來不知道,他一直以為母親不去美國探望他們,是因為對他們漠不關心。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那是真的。」莫倩妮微微嘆道。「那時的褚氏集團正在發展階段,我能了解你爸爸為事業打拼的辛苦,也能體諒他的忙碌,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疑神疑鬼,一天到晚擔心我在外面有男人,就連和他出去應酬時和別的男人寒暄幾句,他都認為我在招蜂引蝶。
「我無法忍受他的猜疑心,在他連續三個月不回家之後,有一天我到他的辦公室,想和他好好談談,卻撞見和他別的女人在一起。我歇斯底里的和他大吵一架,他居然還辯說他只是逢場作戲,說我根本是無理取鬧。」
褚拓瞪視著母親,有些愕然。他一直以為父母的婚姻是完美無瑕的,父親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也一直是鐵面無私、剛正不阿,沒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你可以這麼說,因為爸爸再也無法和你當面對質。」他語氣僵硬地說道。
「我只是告訴你,我無法再和你爸爸生活下去的理由。我會狠下心不告而別,是因為知道以他的驕傲和社會地位,他根本不可能答應和我離婚,他只會變本加厲的軟禁我、折磨我,強迫我繼續和他做一對表面上的恩愛夫妻,事實上我卻是在守活寡。」
「你有沒有想過爸爸會找你?你和他最好的朋友一起離開,這件事傳了出去,他的面子有多掛不住?」
「你還不了解你爸爸的個性嗎?即使找到我,他也不可能接受一個曾經出走的妻子。早在我離開他的那一天,我就已經義無反顧。」莫倩妮一手輕搭上他的手臂,表情嚴肅地道︰「所以,別怪你席叔叔。他那時和你父親的意見出現分歧,你爸爸揚言要搞垮他的公司,所以他打算離開台灣去另尋發展,是我苦苦哀求他帶我離開。這些年來,他待我始終像個嫂子般尊重,我和他之間從來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褚拓沉默了半晌才深吸一口氣,靜靜地問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和褚磊?如果你當時說了,或許我們對你的誤會不會這麼深。」
「說了有什麼用?你們不了解我和你父親之間的一切,我不想增加你們的心理負擔。」她輕聲嘆道︰「這幾年來我的身體一直不好,若不是你席叔叔堅持要我回台灣來做個詳細的檢查,我可能也還提不起勇氣回來見你們。我不知道你和褚磊……會不會原諒我。」
他沒有開口,望著母親有些憔悴的臉龐,她的神情那麼疲憊,他驀地感到一陣心酸。天知道他多想擁抱母親,告訴她,他這些年來有多麼思念她。
「我知道你們很不諒解我當年拋下你們一走了之,沒關系,媽不怪你們,只要能再見你們一面,我就沒有什麼遺憾了。還有與蝶……」她喃喃地道,「你和與蝶早該結婚了,不是嗎?」
她的眼皮逐漸闔上,握著他的手逐漸放松。一會兒之後,她的呼吸和緩而平穩,他知道她睡著了。
「你不會有事的,媽。」褚拓勉強壓下激動的情緒,緊緊握住母親的手。「你會好起來,我絕不會讓你有事的。」
「與蝶。」一個柔和的聲音將席與蝶喚回神。她回過頭,看著席振東來到她身旁站定。
她凝視著這個高大的男人。今天下午乍見睽違已久的父親,她除了不敢置信之外,還是不敢置信。他離開那年她才五歲,還是懵懵懂懂的年紀,但這麼多年來,她早已經習慣了沒有父親的日子,也幾乎忘了他的長相。
而現在,這個男人又重新出現在她的面前,除了發鬢摻雜幾綹白發之外,他和她印象中那個風度翩翩、溫文儒雅的男人並無不同。然而,他卻是個陌生人,一個早已不再和她有所牽扯的陌生人。
她調開目光,凝望著庭院中的那盞昏黃的燈光。即使已經接受了席振東回來的事實,她仍然有著如在夢中的不真實感,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她稱之為「父親」的男人,一個在她年幼時就已離開,絲毫沒有盡到任何責任的男人。
席振東大概也看出她的僵硬無措。他只是看著她,激動得微微發抖。這是他的女兒啊!他和月齡唯一的女兒。當年他離開時她還是個孩子,才一晃眼,那個嬌嬌女敕女敕的小女娃兒已經長大了,而且這麼美麗、這麼成熟獨立,令人吃驚。
「這些年來苦了你了,孩子。」他微微嘆息,抬手想撫模她的秀發,她卻不著痕跡地閃了開去。他有些黯然地垂下手。「你還是不原諒我,是嗎?」
「你叫我怎麼原諒你?」席與蝶輕聲地說道。「你拋下了我和媽媽不顧,一走就是十八年,連一點訊息都不曾捎回來過。媽媽過世時你在哪里?你根本不在乎我和媽媽是死是活。」
「事實上,你母親在加拿大這幾年,我們曾經見過幾次面,只是一直沒讓你知道罷了。」見她驚訝的張大眼楮,席振東苦笑了一下,聲音平靜的接了下去,「我知道你不相信,但這些年來,我和月齡一直保持聯絡,也知道你在台灣的近況。我只能說……我對不起你母親,還有你。」
她先是怔忡了半晌,而後垂下頭,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你知道嗎?我和你褚伯伯還有褚伯母認識很久了,三個人算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我和達靖同樣愛慕著她,然而她最後選擇的卻是你褚伯伯,而不是我。」
見她微微一怔,席振東停了停,緩緩地接了下去,「然後,我遇見了月齡,也就是你的母親,沒過多久就結婚了。可以想見,這種沒有感情為基礎的婚姻,根本無法維持下去。」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娶她?」席與蝶月兌口而出。「媽媽知道你愛著莫倩妮,卻仍然願意嫁給你?」
席振東頓了頓,而後微微嘆息。「我不知道月齡為什麼願意嫁給我,也許她只是想解救一個對感情沮喪絕望的男人罷了。那時我和你褚伯伯都在為事業打拼,幾個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和她的感情也漸漸疏遠。你出生後的幾年,我和你母親根本已經形同陌路,她有她的生活圈了,也根本不過問我在外面的一切作為。」
「你怎麼知道她不在乎?或許她早已經心灰意冷,因為她知道她的丈夫心里愛的始終是另一個女人。」她不是故意要如此尖銳,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舌頭。
席振東靜了半晌,然後搖搖頭。
「我承認,我當時對倩妮的確還未忘情,但是我很清楚她已經嫁給了達靖,我絕對謹守著我的分寸。後來我才知道倩妮嫁給達靖後一直很不快樂,即使金錢物質樣樣不缺,但她心靈上一直很空虛。倩妮不像月齡,月齡很堅強,她有她的朋友圈,可以沒有我而活;但倩妮不一樣,那時的她很無助,兩個兒子又不在身邊,我實在不忍心看著她天天以淚洗面,看她傷心……」
「但你卻忍心看我和媽媽孤單,過著沒有男主人的日子。」她咬住下唇,苦澀地道︰「在你和褚伯母離開時,你們就不曾想過我和媽媽得忍受多少異樣的眼光?還有褚伯伯、褚拓和褚磊,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會有多難堪?」
「我知道。」他有好一會兒沉默不語,末了只能發出一聲嘆息。「我也知道這些年來你吃了不少苦,這是再多的抱歉都無法彌補的。我和你母親,還有褚伯伯、褚伯母之間的感情,不是你們這些孩子所能理解的,也因此讓你們有些誤會。改天有機會,如果你願意的話,爸爸會慢慢讓你了解,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