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女跌一跤 第10頁

于是高一下學期,他中途休學,跟著母親和繼父前往美國。

曹菁雯並不知悉他這些經歷,當時只覺班上少了個礙眼人物,心底開心,放鞭炮都來不及。她的高中三年過得無比風光,眾星拱月,哪里想得到自己幼稚無情的行為害得一個男孩遠走他鄉,逼使自己月兌胎換骨?

這十幾年,徐澐開如已听願,確實徹底改造了自己。

他參加辯論社,在語言能力還只是紙上談兵的情況下,練習表達自己、暢所欲言。他每天早上醒來,一邊跑步,一邊大聲背誦詩詞,他不想再讓人看低了自己,那臉倔強讓他在紐約一路打拚至今,取得成功。他偶爾會想起這番過往,有時候只是夢中一閃而逝的零星片段,模糊得抓攜不住,醒來幾乎沒有記憶,有時候卻萬分清晰,歷歷在目。

或許他該感謝她,如果不是那些風雨飄搖的曾經,又何以會有如今歷經一番磨礪的自己?

但若要說真一點都不介懷,他又不是聖人,怎麼可能。

「我一開始就說過了,我對你有偏見。」他心思矛盾,拿她不知如何是好。如果她個性能好一些,也許他就能放下那些陳年爛事,與她好好相處,偏偏她又沒惡劣得無藥可救。她說的沒錯,今天如果在早會里遲到的人不是她,他最多會後一頓訓誡,不至于如此。

他這句話直載了當,如同一記重拳狠狠落在曹菁雯的心口上。她極度胸悶,一張嘴如缺水的魚兒開開合合,再無法吐露任何言語。

是啊,她怎麼忘了?

徐澐開討厭她討厭得很,是她傻了,以為憑借事業上的付出努力就能改變他們緊繃的關系,抱著自己也許能改善現況的渺小期望,對方卻只用兩個字,便將她全盤否定……

這是她自己種的因,苦果也該由她來嘗。

曹菁雯瞅望他陳述事實的臉,他眼眸平靜,好像坦白了什麼東西,那麼深又那麼沉。他不說假話,所以才更令她難捱。她沒了力氣,頹喪地軟倒在辦公椅里,弱弱地說︰「我懂了……」

她面若死灰,如一朵干枯而失去生氣的花兒,徐澐開心神一震,胸口一陣莫名的難受,絲毫沒有報復成功的快意--事實上,他也沒打算要報仇或是如何,那種浪費人生的事,他不屑做,但人非聖賢,對于曾重傷自己的人,他沒道理給對方好果子吃。

正因為這個念頭,他讓她的低聲下氣低微配合都變成了理所當然,忘了自己也在做和她那時一樣幼稚的事。

這並不是他期望的……

徐澐開隱隱嘆息,想這麼告訴她,但還不及開口,便見她雙目空茫地抬起臉,問︰「那……我們扯平了沒?」

徐澐開的心,就在這一瞬,好似被人狠狠捏了一下。

他久無言語。這麼多年的改變,居然讓他在她面前只能再度沉默,失去語言能力。

他該如何回答她這句話?扯平……他們之間,真有誰欠了誰?

華升公司整日籠罩在一片陰冷氣壓底下。

「誰去把冷氣調高一點……」

「已經二十五度啦!再高就變成暖氣了……」嗚,抖啊!拿件外套擋擋先。

而制造出這片陰慘氛圍的兩個人反倒沒事一般地各做各的事,好險下午徐澐開和總經理出去見廠商,曹菁雯忙完內部事宜,也出去巡櫃談事,公司內部的人這才松了口氣,感覺春暖花開。

晚上六點半,曹菁雯見完百貨公司營業部門的人,手里暫時沒有急切需要處理的事情。難得準時結束工作,她呆立街頭,看著人潮來來往往。

這車水馬龍、繽紛璀璨的台北城,究竟哪兒才是她真正的依歸?

她茫然了。

只是,待她意識到的時候,人已經在某班捷運車廂上,而那方向,竟不是往自己的家。

這幾個月來一個接一個的打擊讓她撐得好累,好像她的人生真的做錯了很多事情,卻找不到一個修正的方法。

想起前男友總是溫言勸誡她什麼叫曖曖內含光,社會不同于學生時期,需要放段,不要太堅持己見。她那時順風順水,正當人生最好時期,空降主管、高壓統治,以為業績達標就已足夠,對他這些曖昧低微的言語深感不屑。她厭煩,只想往更高處走,毫不猶豫地離開了這個溫柔守候自己多年的戀人……

如今踫了壁、跌了跤,她在一陣痛楚之下終于徹底領悟,那些美好的細節才是她真正該珍惜的,她錯在不該放手,現在懂了,是不是還來得及?

她下了捷運,走在一個多月前來過的夜路上。上次她是匆忙逃離,沒仔細觀察四周變化,離開了一年,這個小區仿佛有著自己的時間,風景幾乎沒有太多改換。

她不自覺放慢腳步,倘若真是如此,也許那一年多的經歷不過是一場惡夢,所有的磨難都過去了,而她和那個人,也許還沒分手……

忽然,曹菁雯停止了前行。

她怔著,看見前頭有間便利商店,外頭站著一男一女。

他們被包圍在便利商店透出的暖光里,在昏暗閃爍的路燈下,有個男人以極其溫柔的方式抱住了另一個女人。這畫面非常和諧美好,教人不禁心生贊嘆--只要其中之一不是她的前男友的話。

是啊,「前」男友。

曹菁雯遠遠地看著兩人,近乎自虐地將一切看進眼底。女孩子哭了,她的前男友緊抱著她,距離使她看不清兩人的表情,但那擁抱究竟有多熱暖宜人,她知道。

兩人就這麼抱了好一會兒,他替那女孩擦眼淚。

女孩一直哭一直哭停不下來,而男人很有耐心,一遍一遍安慰,直到女孩平靜了一點,兩人才隔開一小段距離,一前一後地往男人所住的公寓走去。

他們住在一起,抑或只是鄰居?

曹菁雯杵在那里瞎想著,卻無法挪動腳步上前詢問。這又干她什麼事呢?她一巴掌和他的溫柔疼惜徹底決裂,如今那再也不是屬于她的東西了……她只能像個被擋在劇情之外的路人甲,站在暗處顧望這不屬于自己的瑰麗一幕。

不,至少她還算是個女配角,在故事的一開始甩了男主角一巴掌,光榮退場,接著再回心轉意地出現,堅定主角們的感情……

「蠢斃了……」

她干干地笑出聲,嘲笑自己的天真愚蠢。破鏡重圓從來就只是字典里看得見的東西,真正破碎的東西,即便極力黏回去了,也總會有痕跡的。

何況碎片又要從何撿拾?

曹菁雯緩步前行,站在一陣閃爍的路燈底下,讓那希微的光兜繞自己。這是一個多麼美好的舞台?但女主角終究不是自己,沒人安慰、沒人擁抱,只能顧影自憐。

而她,似乎連哭泣的資格也被剝奪。

徐澐開的心情很不好。

他一直都是個感染力強烈的人,即便在高中時也是如此,一個真正不起眼的人是不會被挑出來欺負的,因為屬于他的氣質總是會教人在意、注意。

他不想讓自己的私人情緒影響公事,索性早早處理好事情,來到自小和他一塊兒長大的徐洺芃家里。

他們一同在鄉下度過幼時歲月,比親兄妹還親。高中時,徐洺芃被父母親接回台北,也曾和他一般遭受同儕排擠,相似的經歷使兩人更加惺惺相惜,所以即便徐澐開後來出國,兩人的聯絡還是十分頻繁。

也因如此,對于徐澐開遭遇過的事,徐洺芃是唯一全部知曉的人。她看著堂哥五官繃緊,眉頭舒展不開的模樣,不禁嘆了口氣。「澐開,你這樣不開心吧?」兩人雖是堂兄妹,但習慣直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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