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不出去就不嫁,反正你會養我一輩子。」她的肌膚涼沁沁的和衣衫貼在一起,但她卻一點也不覺得冷。
有人看不過去了。
再這麼敘下去,大將軍會失血過多,撐不下去了。
「有事,坐下來說吧,這雨,短時間還不會停。」發話的人很眼生,深目薄唇,長眉斜飛,頭帶逍遙巾,有幾分陰冷味道的臉卻有雙溫存黑亮清澤水潤的眼。
他的眼神中有幾分探究。
「你是?我好像沒有在大哥的帳下看過你。」
「在下叫善舞,是大將軍的謀士。」
另外一個男人不吭聲,長得修眉入鬢,雪膚長睫,表情波瀾不興的只是微笑,一根長簪固定住發,布衣長衫,有股磊落風範。他的眼中,也有探究。
申浣浣收回打量的目光。不管怎麼看,還是她的大哥最好看,五官清俊,他的臉龐綜合北方人的大刀闊斧,也包含了南方人的優雅溫潤,清淡悠然里帶著幾分不容親近的冷漠,面如冠玉又不失英氣。
「那你呢?」那個男人不說話,她還是耐不住性子的問了。
「司徒雲潤。」
一雙謀士,大哥,竟然有了自己的謀士?!
「兩位好,我叫浣浣。」
「如雷貫耳。」兩人雙雙抱拳。
「希望你們的『如雷貫耳』是好的,沒有人說我壞話。」她微吐丁香小舌,模樣嬌俏可愛,一轉眼卻發現孫上隴困難的坐回草堆里。
她有些困惑的看向自己剛剛抱住大哥的手心。
手心黏膩,一掌的鮮紅。
「大哥……」就覺得他不對勁。
「被發現了。」他還笑得出來。「別大驚小敝,我身上的傷還會少嗎?我是沖鋒陷陣的軍人,受傷是家常便飯。」
「你怎麼沒說?」她急得快跳腳,「你哪里受傷,讓我瞧瞧?」說著身子彎跪了下去,伸手要去揭他的衣服。
「我要宰了那個報訊的!讓她跑來,我還能好過嗎?」讓那傳訊兵回去,為的是要告訴她他會晚點回家,不是要讓她擔心。
「讓我看看,我要看過才能下定論是大傷還是小傷。」剛才那盆血水,那會是小傷有的嗎?
這個說謊不打草稿的臭大哥!
「一個女孩子家不可以隨便月兌男人的衣服。」他嘀咕道。
不想讓她得逞,卻還是敗在她那堅定如盤石的眼神里。
她什麼時候有了這種眼神?
「那幾伙強盜不是烏合之眾。」善舞把眼撇開。這位小姐真是與眾不同,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把他們向來不苟言笑、說一不二的主子給剝了個干淨。主子,似乎也拿她無可奈何。
匪類向來敵不過正規軍,尤其是威名遠播的雲龍大將軍孫上隴,自從幾年前的關淮平原一役後,孫上隴一戰成名,他的名字已經是個鐵板招牌,尋常搶匪敢搶東搶西,就是不敢把歪主意打到孫家軍糧草的頭上。
這一回,幾批盤據在各個山頭的賊人居然合作起來,看得出幕後必定是有一只黑手在操弄。
「早晚會查出來的。」善舞點了點頭。
申浣浣不管這些,她看見纏繞在孫上隴腰際的布條,一層層,已經染紅,怵目驚心。
方才,他的故作無事是為了不讓她看到他負傷的樣子……
她垂著眼,慢慢把他身上的衣服穿回去。
她不是沒看過他受傷的樣子,這些年他大傷小傷不斷,這一回卻是最嚴重。
「他的傷勢得看大夫。」
「我就是大夫。」司徒雲潤往前站了一步。
「他的傷有多嚴重?」她抬頭,一雙眸子如子夜星光瑩瑩光亮。
「血量看起來比較驚人,幸好劍勢沒有傷及內髒,只要多休息幾天就能痊愈,比較麻煩的是這里沒有草藥,要趕回袞山城才能妥善治療。」司徒雲潤心里一陣鼓噪晃蕩,卻是極力維持著泰然自若。
向來他只听聞過主子有個義妹,卻未曾見過。
「你需要什麼念給我听,我回去拿。」申浣浣方才也模了孫上隴的額頭,有股隱隱的熱度在醞釀,要是等它燒起來就不好了。
「不許。」孫上隴第一個反對。「妳……咳,去想辦法把身上的衣服弄干,要是得了風寒,我……咳,第一個打妳。」
「大哥,這里沒有你說話的份,受傷的人最小,听我的準沒錯。」她轉過頭來教訓起率領萬人大軍的大將軍來了。
善舞還有司徒雲潤開了眼界,見識到一物克一物這不變的道理。
「小姐,我們這里有一堆大男人,這種事哪輪得到妳,剛才沒有派人去取藥是將軍吩咐一起等雨停,多少人出來,就得要一個不少的回去。」「要是這雨一直下到半夜呢?」她詰問道。
「這,倒是棘手了。」
「所以,先生請借一步說話。」她徑自走出山神廟。
「小姐。」司徒雲潤隨後,朝她拱手作揖。
「叫我浣浣還是浣兒都可以,我只是大哥撿回來的孤兒,不是什麼小姐不小姐的。」被人家這樣叫她會心虛,大哥老說她野得像匹馬,沒有半點大家閨秀作風。
「浣浣姑娘。」北方女子本來就豪爽,她的不拘小節卻隱隱帶著一絲靦腆,教人不由得要多看上幾眼。
「請把藥草種類說給我听,我回去拿。」反正她全身都濕了,再多濕一會兒也不算什麼。
「使不得。」
「什麼使得使不得的,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鍋,你唆什麼?你沒看我大哥流那麼多血,要是沒有止住血會死的。」她忽然靠近他,圓眼還眨著,亮晃晃的刀就這樣架上他的脖子,一簇火苗在她烏沉的雙眼中升騰。她漂亮的眼楮有種司徒雲潤在別的女子身上看不到的堅韌,終究妥協了,歙唇念了一串藥草名稱。一念完,那把小刀也不見了,她人已然沖進大雨里。
性烈的姑娘,像團火般。
其實她就算不拔刀,他也會把藥單說出來的。
她關心則亂,主子的傷勢真的只是血量看起來比較驚人而已。
「你讓她走了?」善舞走了出來。
「她!拿刀子恐嚇我,我能不給嗎?」但他臉上沒懼怕驚恐,只是莞爾。
「什麼?她不知道你是誰嗎?居然敢拿刀架你脖子?!」善舞訝異得瞠大了他細長的眼。
「我是誰?不就是個大夫。」司徒雲潤撢了撢被雨濺濕的下襬,進廟里去了。
想當然耳,事後孫上隴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刮她的臉。說什麼人家年紀大上她一截,就算心急也不能把刀子亮出來,那跟土匪有什麼兩樣?「我一疏忽沒盯住妳,妳連愛惜自己都不會。」
「大哥一沒事就會罵人,精神氣力都回來了?」看看能不能把話題轉移,她移她移她乾坤大挪移。
「是啊,所以有力氣跟妳算帳了。」他怎麼會不清楚她的小把戲,即使真的舍不得打罵,該教的還是要教。
「算帳?」剛剛那串連珠炮還不算喔?
「把這喝了。」
「又是藥?大哥,我已經連續喝了好幾天,你饒過我吧?」申浣浣搗著嘴,用食指打了大叉。
說什麼怕她風寒入體不自知,非要她照三餐喝,就算病秧子連續喝了好幾天也該痊愈了,更何況她勇猛得像條大蟲。
低頭去看那放在茶幾上烏漆抹黑的湯碗,怎麼又會是她的?
孫上隴才不理她的求饒,把藥碗遞過來。她無奈接過,捏著鼻子往肚子里灌,湯藥下了肚,苦得她從發尖到腳指頭都哆嗦了一回。
「浣浣,妳這補氣砝寒的帖子就是司徒開的方子。」
她伸長舌頭,想吐去那股子苦味。
「你們串通起來蒙我?」
「是為妳好。」
「他哪是什麼大夫,那天你受傷他身上卻連傷藥都沒有,我吃了他的藥了不起拉拉肚子,但是大哥,你醒醒,他搞不好只是個江湖郎中、蒙古大夫、游走方士,騙吃騙喝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