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孫上隴忙得不可開交,不是四處剿匪征戰,就是在袞州縣城里忙著,留在家里的時間少得可憐。
也難怪他忙得分不開身,層層軍功累升的他幾個月前接到了朝廷的敕令,被封為雲龍大將軍,接替告老還鄉的南平大將軍。
皇帝敕封,他本來應該快馬加鞭趕回京城的,不過他卻不願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頭,于是上書皇帝,說邊疆不可一日無首,敕封這種事從權就好。
當然他的作為又惹來愛面子的皇帝老大不高興,偏生他就是還得靠這些人為他捍衛疆土,在臣子的勸解下,總算用八百里加急的文書把聖旨送來袞山城,當作完成了加封禮。
習慣凡事親力親為的孫上隴並沒有因為冠上大將軍的名號變得高高在上,他還是天色將亮未亮的時候就在校場上馳馬點將,開始一天的軍旅生活,要不就領著一批弟兄剿匪、平民亂。
他忙歸忙,卻也不讓申浣浣清閑,請了文武師父,叮嚀她要白天練武,晚上讀書,至于琴棋書畫,他不講究,懂得皮毛就好。
怎麼落差這麼大?
那時大哥將她抱在大腿上,指著書房里一幅巨大的江山圖,連綿的錦繡江山中的一點。
「這里是袞山城,除了鏡江,三面環山,這亂世里,如果姑娘家沒有一點自衛能力是很危險的,大哥是說如果,萬一有那麼一天我剛好顧不到妳,有武藝在身,妳起碼可以自保。」
她懂。
爹娘橫死的時候,如果她有功夫……那痛不會變成烙在骨子里永遠也抹不去的遺憾。
這種遺憾一次就夠了。往後,她不只要能護自己周全,她也要保護大哥。她不知道學武功會有多苦,可是她點頭了,從最粗淺的拉筋開始,也不管都過了學武最好的年紀,每天一到晚上,筋骨痛得讓她輾轉反側,冷汗直流,她卻咬牙忍了過來,沒喊過一聲苦。
除了上的折磨,所有的外功都必須配上心法才能成就修煉,武藝就不知要學到猴年馬月了,孫上隴還給她請了認字的先生,夫子是本地的落第秀才,飽讀詩書卻與仕途無緣,灰心之余,讓孫上隴請做西席。
申浣浣聰慧,三綱五常、四書五經、唐詩宋詞很快就能瑯瑯上口,最後纏著夫子給她說游歷,又後來夫子教無可教,只得把「三十六計」說給她听,見她听得入了味,又給了她一本《李衛公問對》
也是誤打誤撞,總之,她不再去煩有點江郎才盡的夫子,對深奧的兵法產生極大的興趣,每天除了舞棍使劍就是一頭埋進書堆,對梅姨的大聲反對視而不見。
大哥對她好,全部的軍餉都花在她身上,女孩家該有的她一樣不缺,反觀他自己多年來跟著士兵們吃大鍋飯,就算當了大將軍也不改其樂,長年戎裝,這些年來不曾見他添過一件新衣服。按理說孫上隴已經是將軍了,又鎮守邊疆,月俸沒有百兒也有七八十兩銀子,日子用不著過得這麼拮鋸,說起來都是他的毛病害的,從以前就這樣,他是人走到哪,看到人家日子過不下去,銀子就花到哪,家里頭這邊要不是有梅姨替他打著小算盤,盯著家里開支,三口人早早就喝西北風去了。
後來有了申浣浣,他總算知道要節制了,但所謂的節制就是干脆把自己的那一份給了她,自己真的是兩袖空空了。
兩袖空空的他卻是袞山城里所有閨女的夢寐情人,沒有一個待字閨中的姑娘不想嫁給他。
偏偏,二十二歲的他,一點也不急。
十幾天前,他領了十幾名部下到胡涂山接應朝廷派來的糧草補給隊伍。胡涂山常有土匪出沒,剿了又群聚,簡直跟春風吹又生的雜草沒兩樣,南平軍駐扎在袞山城後治安情況雖然大幅改善了,但還是無法根除。
軍隊押糧,是例行公事,每年都會遇上這一樁差事。
申浣浣跑上跑下,一下到大門口眺望,一下整個人懸在迥廊的平台上瞧瞧有沒有人影,她的浮躁看在挑豆苗的梅姨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憐惜。這丫頭的一顆心記掛在誰身上,再明白不過。
「我的好小姐,中午還不到,妳這樣前後張望,爺他人在外頭耳朵不癢都不行了。」
「梅姨,妳取笑我,人家很久沒看到大哥了耶,押糧前他每天睡在營區里,又是訓練新兵,又要修城築堤,每天忙得跟陀螺似,是他答應我今日會回來吃飯的,我當然心急啊。」
她才不在意自己及竿禮,大哥要回家吃飯才是大事。
「爺答應妳的事哪樣沒做到?這麼晚,一定是有事耽誤了。」
彎下腰陪著梅姨挑了兩根豆苗,申浣浣霍然站起來,「不成,我得上軍營去啾啾。」
「妳這孩子說到爺比什麼事都急」
梅姨還沒把話說完,申浣浣的身影已消失在門口。她牽出孫上隴給她買的小黑馬,也不用跨鐙上鞍,縱身上了馬背,駕了聲,旋風似的出了大門。
申浣浣心如火燎,沒個著處。
在兵營駐地巧遇趕回來報訊的小兵,原來他們在十里坡處和幾股盜匪對上了,對方人多勢眾,十幾個弟兄陷入苦戰。
她鞭策著小黑馬,風馳電掣,塵沙飛揚,恨不得身有雙翅,可以在最短的時間里飛到十里坡。
不過天公喜歡跟人作對,本來晴朗的好天氣飄來烏雲,轉瞬間下起滂沱大雨,豆大的雨點打在身上別說多痛了,但她只是咬著發白的唇,心里只有十里坡。
十里坡是在半山腰上鑿出來的山路,僅容兩輛馬車交會的寬度,地勢險峻,四周也無人煙,等她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趕到,極目眺望,只看到幾株被砍倒的殘樹,什麼人也沒有。
「小黑,你說我是不是來遲了?」雨水吃進嘴里,有股澀意,可她不在意。就算曾有過打斗的痕跡,一場大雨下來也都不見了。不在這里,她要去哪找人?
「小黑,走!我們一定要找到大哥。」她不知道是什麼在支持著自己,她只知道,沒有大哥就沒有她。
抹掉臉上的水珠,重新上路,鑽進更深的濃霧雨簾中。
她不相信,招人注目的糧車、十幾個聒噪的漢子會憑空消失。
當她狂奔一個半時辰,落湯雞似的站在一座破山神廟時,被從里面端了一個盆子出來的士兵發現了。
他雞貓子的喊叫,「浣……浣浣兒,妳……怎麼會在這里?」
他一嚷,一票彪形大漢全涌了出來,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掛了彩。
屋檐下完好的糧車,她不在乎,額上流著不知道是汗還是雨水。
她往廟里頭沖,因為看見那兵士手里端的是一盆血水。
沒人敢攔她。
山神廟里,孫上隴背著她,似乎剛整理好衣著,倉卒間揮開想靠過來攙扶他的手,腰桿子一挺,又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大哥?」一出口,申浣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粗嘎得不象話。
孫上隴轉身,臉上是她熟悉的笑容,但一眼看見渾身濕灑灑又狼狽的她,他臉沉了。
「誰讓妳出來的?要是出事誰負責?」
罵起人來中氣十足,申浣浣總算放下一直懸在心尖上的擔憂,一邊笑一邊哭,一面偷偷在他襟上蹭去眼淚。她沒看到自己在踫觸到他時,他獰變的臉色。「水人似的,妳淋了多久的雨?」腳下已是一攤的水,還繼續不停的往下滴,回去後他非好好說說她不可!
申浣浣嘻嘻笑。「淋雨是一種詩意,啊,大哥。」
洗後
「詩意?我看是和狗爭地盤剛回來吧。」知道她為什麼來,她身上的柔軟軟軟的一直撓到他心里。「好女孩子家會在家里等男人回去,不是出來滿山遍野的找,這要傳出去,會嫁不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