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喜言皺著眉,朝著校園慢慢前進。
她的學校位在海邊,岸邊防波堤旁邊那一個個的圓形洞口沒什麼改變,每一個洞口能勉強容納兩個人,附近學生們總愛戲稱那是「情人座」。
駱靖天沒陪她坐過一次所謂的情人座,因為他說他沒辦法忍受看到她有一丁點落海的風險。
「屁話,搞不好是他自己膽子小。」夏喜言在嘴里咕噥了一聲,覺得他可以拿奧斯卡最佳男演員獎。
夏喜言走進校園,看著拿手機拍照的人,突然想到今天還沒打卡,連忙拿出手機補上,然後,她看著那些騎著機車與她擦肩而過的青春臉龐,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駱靖天不會騎機車,這對于一個住在南台灣的成年人來說,幾乎可以被列入奇人奇事。
他們剛談戀愛的時候,要在巷弄間尋找小吃,總是她載著他呼嘯而過,有好幾回,她還故意擺出重心不穩要撞牆的樣子來嚇他,只要看到他那張八風不動的臉龐被嚇到發青,她就會笑到東倒西歪。
當然,她後來才知道他不騎機車的原因,原來是他兒時曾經出過一場嚴重的車禍,當時就是因為機車而發生意外的,那場車禍讓他在床上躺了三個月,之後她騎機車載他時,自然也就更加小心謹慎了。
只是她現在回頭想,愈想愈覺得疑惑很多,如果駱靖天只是想趁老婆不在國內的期間來場艷遇,他何必演得那麼認真?如果會對味素過敏,那他怎麼還願意陪著她東南西北地尋找小吃?既然對坐機車有心理陰影,為什麼要對她妥協?他真的有那麼空虛寂寞到急著找人陪嗎?還是——
他其實對她動過真心?
夏喜言驀地停下腳步,明白得道禪師為什麼會因為自問自答而開悟了。
她懂了她開始這段旅程的真正目的了!
不僅僅是為了要對趙季慶公平,也不只是為了要遺忘,重點是——她要證明自己曾經被深深愛過。
如果她能證明她值得被愛,這樣她日後才能相信她可以擁有婚姻。
天啊!原來時間過去這麼多年,她學成歸國、擁有一份穩定事業,但她卻一直不相信自己可以擁有幸福。
夏喜言心髒狂跳,抓著衣服前襟,激動到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卯起來往前狂奔。
天啊天啊……原來她對自己的信心,居然如此薄弱。
這才是最大的問題所在!
她跑了一分鐘,發現久坐辦公室的三腳貓體力加上上坡路段的難度,已經讓她差不多想打電話叫救護車了,于是她停下腳步,彎身重重地喘著氣。
一位朝她迎面而來的男人,停下來看了她一眼。
「沒事,體力差,跑得太喘了……」夏喜言不好意思地說。
男人沒離開,推了下無框眼鏡,眯起眼打量著她。
夏喜言看著他,漸漸覺得他有點眼熟,好像是在媒體上看過的人,一個偶爾會上訪談節目的教授……
媽啊,他是白致平求來幫她寫推薦函的教授鄧育成!
雖然她與他之前沒見過面,但他算是校園名人,她認得他也是應該的。
六年前,白致平因為見她一次又一次地回頭求駱靖天回到她身邊,求到萬念俱灰,只差沒跳海,所以他不知打哪兒找來的門道,替她找到這位極有分量的鄧育成教授幫她寫研究所推薦函,還讓鄧育成替她在美國安排了一份出版社的實習工作。
後來她一回到台灣,憑著那份實習經歷和國外文憑,找到了外文編輯的工作。若說她的生命中第一個該感謝的人是白致平,那第二個就是鄧育成。
當時她畢業回國後,曾跟白致平說過想向鄧育成致謝,但白致平跟她說,鄧育成最不喜歡已經畢業的學生回去打擾,她才因此作罷。
今日踫面,也算天意吧。
「教授好。」夏喜言立正站好。
「你是……」鄧育成眯起眼,再次上下打量了她之後,像被蜜蜂蝥到似地一震,月兌口說道︰「夏喜言?」
咦,她根本沒跟他見過面,他怎麼會認得她?
夏喜言蹙起眉,小心翼翼地問︰「教授認得我?」
鄧育成抿了下唇,好一會兒之後才說道︰「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你……過得好嗎?」
夏喜言一怔,怎麼又是這個問題?莫非這是南台灣的最新流行用語?
「很好啊,放假回來母校看看,沒想到會遇到教授。」夏喜言客套地說道,畢竟與他不熟。
「真的很好嗎?在哪里工作?生活得怎麼樣?」
雖然不解鄧育成為何激動得像是找到了失散的女兒一樣,她還是基于禮貌地回答道︰「在出版社做事,生活還過得去,前陣子剛訂婚。」
「訂婚了……」鄧育成深吸一口氣,表情復雜到夏喜言差點以為她有個分身跟他交往過。
「教授,冒昧請問一下,我們有共同的朋友嗎?因為您好像跟我很熟的樣子……」她忍不住問道。
鄧育成看著她,沉吟了一下後,指指運動場的方向說道︰「有空嗎?我們聊一下。」
第2章(2)
下午時分,太陽正灼人,照例是運動場上人最少的時候。
夏喜言跟著鄧育成走到一處有樹蔭的地方,鄧育成選了一排運動場邊的欄桿上坐下。看著那排白色欄桿,夏喜言想起以前坐在上頭看著駱靖天跑步的時光。
那時他們已經交往了半年,可她每個月都感冒的體質,加上又生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四十度大病,讓駱靖天在她病愈的一周後,開始在晚餐後把她押到運動場上鍛鏈。
她是那種抵死不做運動的人,每次只要被他押著走了三圈操場,她就覺得她離投胎之日應該不遠了。
那時,駱靖天就會把她請到特別座,他通常會備好飲料和毛巾,讓她坐在有微風吹拂過的白色欄桿上,看著他跑上一圈、兩圈……十圈或更多圈。
「停!可以休息了吧?我看得眼楮都花了。」看他跑了那麼多圈,她總會上前扯他手臂,強迫他慢下腳步,再朝他塞毛巾、遞開水。「干麼跑得那麼認真?」
「這樣我以後才能幫你推輪椅。」
「你少詛咒我,我比你小八歲。」她一巴掌打向他的手臂。
「你的體能比我弱,加上不運動的下場,老了極有可能要坐輪椅,所以將來不是我幫你推輪椅,就是讓外佣或看護推,你選一個吧。」
她雙手插腰瞪他,可心里其實是有一絲甜蜜的。
雖然提到什麼推輪椅的很不浪漫,可他有跟她白首偕老的決心呢。
「我有運動,我剛才走了兩圈。」她抗議道。
「所以剩下的十八圈,我替你跑。」他揉揉她的發,笑著說道。
「運動狂。」
「我的體力就是你的幸福,不是嗎?」他傾身向前,咬了下她的耳朵。
她耳朵辣紅,羞到想找地洞鑽。
「快點去跑步。」她用一種要把他推入火坑的力氣狂推他一把。
那時的他們正處在第三壘,好幾回熱情得就要失控,都是他在最後一刻停下來詢問她的意願……
「夏喜言,我沒叫你罰站,坐吧。」
夏喜言看著鄧育成,好一會兒後才回到現實中。
她依言坐下,心里卻有些忐忑,不知道他究竟要跟她說些什麼。
鄧育成迎向她的視線道︰「駱靖天是長跑健將,你知道吧?」
夏喜言驚跳起身,見鬼似地看著他。他認識駱靖天?
「你——」
「我是駱靖天的學長。」
「那、該不會……我的推薦函,其實是……」她臉色慘白,身子晃動了一下。
「這是你猜的,我什麼都沒說。」
夏喜言抓住衣角,驀地仰頭看向天空,好像駱靖天就在上頭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