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這種餓肚的日子何時才能到頭啊?
整整餓了一日後,當日暮時分谷底又再次彌漫起霧氣,天候也驟冷降下細雨時,斐然這才被她以拔蘿卜的方式,自菜圃里給拔了出來。值得慶幸的是,或許是因今日把他種在土里的時辰夠久夠解她的恨,她出乎意外的,善心大發地將他給拎進屋里避雨,還在屋里為他挪了塊地方。
比底紛落不斷的秋雨吸飽了寒氣,令鼻間的呼吸都化為一股股白霧,斐然雖是穿上了今早曬干了的外衫,卻還是止不住牙關不由自主的顫動。
一逕待在燭火前看書的尚善,在他牙齒的打顫聲已成為一種煩不勝煩的噪音時,她默然地掏出一張黃符往身上一拍,然後再把符撕下來粗魯地往他的胸口貼去。
透過胸口的符紙,一股融融的暖意自他的胸前漫開了來,一路延伸向他的身體四肢,再牢牢附在他的皮膚上,就像是替他穿上了一層看不見的保暖衣裳。
他訝然地低首看著胸口,「這是……」難道這是什麼傳說中的術法?竟比武者的內力還神奇?
「四季如春。」
他一時反應不過來,「什麼?」
「那張符的符名。」尚善收回了目光,又再次專注地看著手中的經書。
早被凍僵的四肢終于暖和起來,雖然骨子里的寒意並沒有因這符而有所緩解,但也足夠了……斐然才這麼想著時,忍不住鼻梢突然一癢,接著幾個不間斷的噴嚏聲便響了起來。
一再被他打擾,尚善沒好氣地再次擱下手中的經書,換了張符貼在她的身上吸足法力後,她再取下往他的胸月復間貼上。
比起先前只是稱得上暖和的符紙,這回所帶來的,則是一股股不間斷自他丹田中流瀉出來的厚實溫暖,徐徐流經他的四肢百骸,令他渾身上下都徹底擺月兌了寒意。
「這也是四季如春?」
她淡淡說著,「紅泥小火爐。」
在有過眼前的經驗後,斐然不禁回想起這兩日來她在做某些事前,似乎也都拍了那些她不知從哪拿出來的黃符。
「你拔樹時的那張呢?」
「力拔山兮。」
「把我從溪里拉起來的……」
「大力金剛。」
「釣魚時……」
「萬無一失。」
「……」這堆名字莫名其妙的玩意兒到底是誰弄出來的?
回答完他的問題,尚善正想轉過頭去不搭理他時,震天價響的月復鳴聲又把她的心神給拉了回來,她橫過眼,冷冷地看著正一手按著肚子,結結實實被餓了一整天的斐然,然後她起身走至屋外,將放在屋檐下的東西取來給他。
斐然呆怔地抱著手中兩根已經洗過的大白蘿卜。
「這是……」
她任重道遠地拍拍他的肩頭,「好好體會一下。」
「體會什麼?」
「我的吃素人生。」她一臉悲憤,眼中隱隱閃爍著生無可戀的淚光。
「……」
第2章(2)
伴隨著夜雨愈下愈大,干燥而溫暖的小屋里也漸漸沒了聲響。素來早睡早起的尚善早已窩在干草堆里睡熟了,而啃了一肚子蘿卜的斐然卻怎麼也沒法入睡。
紅融融的燭火下,顏色枯黃的干草堆上,有個身形嬌小縴弱的女女圭女圭蜷縮著身子睡得正香,斐然無聲地看著這個又再次出現在他面前的小女娃許久,輕輕伸出一手,以指撫過她的臉龐,明確地感受到指尖處所傳來的熱意。
溫熱熱的,不是幻覺。
謗據斐然統計,掉至谷底的這七日以來,他前前後後已經啃掉三十根大白蘿卜、二十五顆白菜,還有林子里撿來的十來顆甜柿,而無肉不歡的尚善,她卻是吃完烤魚換叫花雞,昨兒晚上她還一口氣連吃了兩只鹽焗大白鵝……
依他看,那頭不知死活還成天在林間閑逛的小鹿,應該也早在思肉如狂的她的菜單上了。
日日只吃青菜,吃得已是面有菜色的他,雖是動不得林間那些由她所養著的活動糧食,卻還是可以捕魚的。
只不過,過慣公子哥好日子的他,一不曾釣過魚,二不通廚藝,三嘛,每每他只要一站到溪邊,尚善她就有股忍不住想把他給再踹下去一次的沖動,光看她那躍躍欲試的神色,他就是跟老天借膽也不敢再去挑戰看看她的忍耐力。
于是乎,江湖風水繼續輪流轉,啃完蘿卜換白菜,這下子換他頓頓素、日日素,吃得他的嘴里都可以淡出一林子鳥了。
「改善菜色?」坐在火堆前的尚善,停下大口啃食鵝翅的動作。
「嗯。」斐然咽了咽口水,羨慕至極地看著吃得滿嘴油光的她。
眼看他都從一個風度翩翩佳公子,變成兩眼幽幽綠光餓狼狀了,尚善難得地沒有落井下石,反倒是對他扔出了個新提議。
「要想改善菜色也行。」她很好說話地點點頭,「哪,我前後救了你兩回是不?」
「呃……」他有些不解她的話鋒怎地突然轉了個彎。
「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是不?」
「是……」他娓娓拖長了音調,答應聲顯得更加遲疑了。
一只帶著油光和肉末的掌心登時朝他一攤,「你覺得你的一條命價值幾何?折算成銀兩給我就成了。」
斐然的兩眉都快連成一直線,「你要銀兩做什麼?」他就知道她不可能會讓他吃白食,只是她不是修道人嗎?她要銀兩這等凡間俗物做什麼?
「買肉吃。」
他朝天翻了個白眼,「銀兩我沒帶在身邊,先記帳上。」還以為她能有多少出息,搞半天還是為了肉。
收了欠條的尚善也很爽快,當下就去了溪邊為他打點加餐之事,斐然滿懷期待地坐在火堆邊等著一嘗肉味時,從溪邊回來的尚善沒帶給他什麼肥美生猛的魚兒,倒是給了他一條瘦得跟筷子似的泥鰍。
他花了幾百兩所得到的,就是這連塞牙縫也都不夠的玩意兒?
食慾得不到滿足,偏偏又打不過人家,還拉不下臉來死乞白賴……在這一刻斐然總算有些明白,什麼叫做吃不到的恨了。
他陰風惻惻地開口,「尚善……」
「別得寸進尺啊,不然我怕我不小心又手癢。」尚善壓根就沒把他的青面獠牙臉給當一回事,三兩下啃干淨了鵝翅後以帕拭淨了手。
「你都已按一天三頓揍我了,你還想怎樣?」大爺他不干了,餓得什麼體面尊嚴和形象也統統都顧不得了,他將手中的泥鰍往火堆里一甩,火冒三丈地站起身撩起兩袖。
「我想怎麼樣?」尚善扳扳十指,「哼,我還正愁找不到機會同你算。」
他錯愕地問︰「算什麼?」
「你說,你當年付出的那是什麼狗屁代價?」她慢條斯理站起身,目光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心頭上最不願讓人知道的一段過往傷疤突地被她提起,斐然的臉上閃過一絲狼狽。
「說啊。」尚善在他別過臉去死閉著嘴不開口時,抬手將五指握了握,「不說是嗎?揍一頓你就知道老實了。」
揍他一頓算什麼?事關男人臉面,哪怕是打死他……也不說。
面如火燒的斐然倔強地扭過頓,不屈于暴力也無懼于拳頭,嘴巴緊閉得跟蚌殼似的。
她刻意嘖嘖有聲地咂著嘴,「難怪這些年來,我老是听傳言說,原國的然公子對女人沒興趣,要不是寡人有疾,就是個天生的斷袖……」
他迅速回頭朝她悶吼,「斷你個頭,本公子才不是什麼斷袖!」
就等著他怒火中燒的尚善,直接抬起一腳朝他踹過去。
「敢不敢再沒禮貌點?」他還有臉吼她?
「你敢不敢再粗魯點?」從沒受過這等待遇的他干脆同她扯破面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