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求必應地一拳頭砸在他的肚子上,「粗了沒?」
挨了一拳的斐然嗆咳地掩著月復部,滿月復皆是有苦說不出的悲涼感,嗚嗚,女子狠心如豺狼啊。
「哼,不說是嗎?那就由我代你來說。」尚善也不顧他的臉面,開口直指他倆心頭的最痛,「去你的不舉!你沒事拿這個當代價做什麼?」
斐然尷尬地別過臉,「那代價又不是我願給的……」
她才不管他的過去是有多仇苦若海深,照樣 哩啪啦地算起這堪比六月飛雪的陳年舊帳。
「我是個姑娘,我要你的不舉干什麼?你付那什麼鬼代價!啊?我是能用到還是能拿來換肉吃?在許願之前,魂紙使用的方式你到底知不知道?人家是魂役生前缺什麼,魂主就用許願的方式補什麼給魂役,而你咧?給我不舉?付這種代價前你就沒想過萬一魂役是女的怎麼辦?我看起來像是犯了婬戒還是罪大惡極的采花大盜,所以你才給我不舉要讓我變成寡人有疾?我是女的啊!我連舉都舉不起來好嗎?」
斐然不語地看著她因怒氣沖沖而起伏不定的胸口,發現她似乎還沒有察覺到,她在不知不覺中,已又再次變成了個小女圭女圭樣。
他不知他的這名魂役究竟是什麼來頭,又為何能忽大忽小,光只是她身上的那襲道袍他就已夠想不明白了,不但能隨著她的身子變大變小,且還能日日干淨如新……好吧,這一點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近來她變小的情況已從睡著後才出現,漸漸變得控制不住,好像只要她的心緒激動點,就會變成眼前這尊他打也不敢打、罵都不敢罵、連踫……都怕會不小心踫壞的小女圭女圭。
至于說到當年的那個代價,雖非他所願而是遭人胡亂寫的,但對一名魂役來說,此生最重要的是什麼,他也知道,可他這個魂主,卻在代價一事上虧欠了她,因他不但代價有給像沒給,更從沒給過她半點幫助。
他抹了抹臉,頗認命地問︰「不如……你再揍我一頓出出氣?」
「不急。」尚善女乃聲女乃氣地說著,然後邁著短短的腳丫子,來來回回的在他身邊踱步,「來,咱們接著再談談當年你所許的願望。」
這一次斐然的反應就很快,「我至少沒讓你去殺人放火或是助紂為虐!」想想這世上多少人命魂役四處為惡啊,他自認他的人品雖是不正,但無論在道德上還是良心上,他都對她說得過去。
「我倒情願你讓我去惡貫滿盈!」深受其害的她向他潑了盆冷水,「你許那什麼害死人不償命的心願?」
「呃……」不明所以的他弱弱地問︰「行善助人有什麼不對?」
有什麼不對?
尚善先是狀似不經意的笑笑,然後再干干地對他笑了笑,待到她開始一路冷笑個不停時,站在她對面的斐然驀地有種陰風鋪天蓋地襲來的悚然之感。
她心如死灰地問︰「你可知道,這些年來為了你這麼一個無私無我兼愛世人的偉大心願,我被你害得有多慘嗎?」
試問魂紙的契約力量有多強大?
雖說自古以來說法皆不同,有的魂役是壓根就不甩不顧魂主,更對魂主的心願不屑一顧;有的魂役則是一心一意奉行魂主所言,窮極一切也誓要達成魂主所願,至死也不悔。
而魂紙對她的作用嘛……哪怕她再怎麼不肯不願死都不去做,在契約的絕對力量面前,她就是個沒有自主權的傀儡,而契約就宛如一雙無形的手,逼也會逼著她去做!
她一直都記得,當她八歲那年同師父下山采買蔬菜種子與布料,一腳踏進城門後,她就深深恨上了她的魂主斐然。
因為,只消一個求救的眼神,一句懇求的呼喚,一句漫不經心的拜托,哪怕是小乞兒向她索錢、背著扭了腳的婆婆送醫、扶老伯伯過街、幫賣饅頭的大嬸攬客、幫打掃街市的清道夫掃上幾條街、幫米店的伙計扛米袋、幫賣花的小泵娘賣花打雜、替年邁的木匠爬上高樓修屋頂、順手幫衙門的差役抓賊偷,不管是要她上刀山跳火海……她統統都義不容辭的搶著去做。
而她家那個沒良心的師父,非但事前也沒警告過她個一聲,事發時也沒向她伸出援手,拯救她于苦海,他只是找間茶店坐下來叫了一壺清茶,然後悠悠哉哉的看著他家徒兒,像個團團亂轉的小陀螺,一整日下來,差點跑斷一雙腿到處去行善助人。
直至天黑時分,城內商舖小店紛紛關門收攤,這時總算看夠好戲的師父大人,這才慢條斯理地起身走到街尾處,拎起累癱呈大字狀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小徒弟,然後心滿意足地將她扛上肩頭帶回道觀。
打從那回之後,她再也不敢輕易現身于人前了,甭說是上街,她連山腳下的鄰居也不敢見上一面,無論是養在深閨的女子,還是被流放至冷宮的女人,她們一定都不像她這樣,避生人避得有若洪水猛獸般,月月年年都把自個兒關在道觀里,陪著一票老頭子修身養性兼謀殺時間,且任由他們予取予求,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替他們做牛做馬……
這些年來,每夜睡前她都在想,其實她,並不是因魂紙而又重活了一回,而是再死了一次吧?
什麼眾生皆苦?這世上最苦的就是她!
听完她所述那些轟轟烈烈的往事,斐然除了想在她的臉上寫個慘字外,也只能無言以對地吶吶張著嘴。
「我……」身為禍首,這次他是真的找不到什麼理由藉口來推諉卸責。
「居然用不舉來換我一年到頭不停的助人行善……」她說著說著就又想到了昔日夢魘,「啊,不行了不行了……提到這樁陳年慘案就連佛也都會有火,我決定再揍你一頓加餐。」
斐然愧疚得已經連逃都不想逃了,「揍吧,使勁點沒關系。」
尚善二話不說掄起拳頭,卻在走上前打算暴揍他一頓時,愕然發現自身不對勁之處。
「我這模樣多久了?」看著自個兒短短的小辦膊小拳頭,尚善這才把已狂奔亂竄許久的理智給拉了回來。
「有好一會兒了。」果然,在盛怒之下,她什麼也沒注意到。
「沒嚇著你?」
他滿心感慨,「習慣就好。」不過就是一個年輕小道姑動不動就變身,成了一個粉女敕女敕、瘦瘦小小還有一雙黑溜溜大眼的女女圭女圭而已?反正,嚇啊嚇的、看呀看的,他早晚會習慣的。
她兩眼一瞪,「我之所以會如此,還不都是你害的?」
「說吧,我又怎麼喪盡天良了?」他沒有反駁,顯然已經很習慣她適時往他的身上添加罪過了。
「我——」她深吸口氣,本到了嘴邊的話,卻及時被她攔了回來,「就不告訴你。」
在她丟下他抬腳就走時,斐然先是抬手撫著胸口,深深慶幸自個兒今日又再次逃過暴揍一頓的命運,但空蕩蕩的胃中又再泛起耳熟的鳴叫聲時,再次讓他的心情變得灰蒙蒙的。
他沮喪地蹲在地上,一想到她日日都吃得幸福又美滿,他便覺得這種苦日子他恐沒法子長久地挨下去。
「我一直在想,你既然有那些神奇的黃符,你怎還會被困在這兒上不去?」這些日子來他始終都想不明白,按她那些功用亂七八糟的黃符來看,她應當是早早就有法子出了這座山谷,可她卻和束手無策的他一樣都被困在谷底。
尚善腳下的步子忽地一頓,「誰告訴你我上不去?」
「什麼?」他詫異無比地瞠大了眼眸,「既是上得去,那你還留在這谷底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