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的是,」洪若寧頓了頓,帶霧的眼眸看透面具似的盯著他。「真真實實的你。稱不上好看,有點嚇人,但我不討厭。」縴縴玉手來到他腦後,輕扯系帶。她不想再隔著面具與他相對。
「別怕,讓我看看你。真真實實的,不必借著燈火、不再隔著湖水。」洪若寧的聲音有點哽咽。他受了好多苦。不爭氣的淚水終于淌下,濕了她的衣襟,也使他慌了手腳。
「別哭,別哭。」他將她緊抱在胸前,輕拍著背安慰。
「我不……不在意,但你也……別在意……好嗎?別在意了。」洪若寧吸吸通紅的鼻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看他自我厭棄,她會心痛。
「別哭了。哭花了臉,我不喜歡。」他的粗厚帶繭的指月復,輕柔地抹去她臉上的淚痕。
她說不在乎他的臉,但他卻仍不能釋懷。他不要她的憐憫。她太好,而他太糟。她值得更好的男人……
司徒青終究沒解下面具。
***
劉府大廳
「咳咳,不準。我不準你娶那女郎中過門。」躺椅上,劉家老太爺干咳著,枯瘦的身軀如風中殘柳般劇烈顫動。最嚇人的是那雙凸眼,和消瘦的臉頰相較,大得嚇人,眨也不眨地瞪著孫兒——劉劭鏞。
「爹您先別生氣,氣壞了身子不好。讓我勸勸他,相信鏞兒會回心轉意。」劉夫人輕拍老人的背脊順氣。
「你這孩子也真是的。先是為了不想娶妻而裝瘋,現在又為了娶一個女郎中想氣壞爺爺。」劉夫人轉向劉劭鏞,滿臉的責難。雖然,娶個女郎中也未嘗不可。但婚姻之事,向來由長輩做主。晚輩即使不肯,也不該違抗。
而一旁的劉劭鏞則是坐在一旁,喝茶兼嗑瓜子,將兩老的話全當作耳邊風。
「鏞兒,听話。先娶了洪家小姐,要娶幾個偏房、要納幾個小妾,一切隨你。就算要納那女郎中為妾,只要別做大,都無妨。」
「這我也知道。但就怕人家不肯。」
「肯的,洪家小姐一定肯。要再不成,有爺爺和娘給你撐腰。」
廢話。他說的才不是洪家小姐。洪家給聘禮收了那麼多,那小丫頭哪敢不同意?
「對,爺爺會替你做主。如果洪家小姐不肯,大不了休了她。反正咱劉家不愁找不到媳婦。」劉家老大爺見孫子有軟化的跡象,一時高興,也就忘了裝咳。
「爺爺,您的病呢?忘了裝,又露餡了。」劉劭鏞涼涼地拿了個果子,往嘴里塞。
「咳咳咳……」不愧是他的孫子,精明得沒人可比。
「鏞兒,爺爺又害病了。」
「哦,‘又’害病了。是不是‘剛剛’又吹了冷風?」劉劭鏞望了眼緊閉的門窗。哪有一絲冷風能滲入?
「鏞兒,別開玩笑,爺爺病得好厲害。」劉夫人忙著圓謊,裝模作樣地探了探老大爺的額頭。
「這樣?」劉劭鏞走近,也探了下老人的額頭。「冒汗了。爺爺,您穿得太厚。月兌些下來比較舒服。」他動手除了條被子。還好有個郎中準娘子,否則,不被騙才怪。
「鏞兒,就算不打算娶洪家小姐,也得將她尋回來呀。畢竟,爺爺會定下這門親事,全是為了替你沖喜。你若不裝瘋,她也不會逃婚。她會逃婚,全是因為不願嫁你。所以,這件事你有責任。」除了動之以情,他們早計劃好另一招——說之以理。
「我有責任?」從頭到尾,他只不過裝瘋賣傻。這件事哪有牽扯?「就算我有責任。但洪家小姐逃婚,至今下落不明。我從何去尋?」
「老大爺。」劉家精銳的情報部門不巧打斷三人的對談。
「進來。」在劉夫人的令下,房門被推開。
「又有什麼事?和我內定的小娘子有關?」劉劭鏞率先問了。他急于把洪若寧這麻煩丟開,沒啥好氣。
「找到了。洪家小姐已經找到。」
「找……」噗地一聲,劉劭鏞半口茶噴出。
「對。在提督司徒青府里。」
不,不會。他居然看到爺爺和娘不善的冷笑。不,是他看錯了。
***
劉劭鏞被放在廳上,身邊跟著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林紹宇。
「紹宇,你確定洪姑娘人在府里?不會是爺和娘整我的另一個把戲?」
「少爺,不會吧。」他不敢確定。劉家情報網傳來的訊息應該可靠,但一扯上劉家的老頑童,一切就很難說了。
「不會嗎?」但他明明看見那老頑童的奸笑。一切只是他想多了嗎?
「紹宇,我說過,咱們是從小玩到大的兄弟。你一定要叫我少爺,我不習慣。」
「少爺,紹宇這樣叫您已經好多年了。您應該不至于不習慣。」林紹宇不自稱「小的」是因為劉劭鏞的那份尊重。劉家對他林家的好,他理應服侍少爺。
「算了,說不過你。」
林紹宇不僅是劉劭鏞的貼身侍衛,更是劉家情報網的成員之一。擅長的不僅只是武功,也有幾分口才。若是有理,劉劭鏞也辯不過他。
「少爺放心。洪小姐的樣子紹宇記得一清二楚。只要她人在提督府里,就一定能找到人。」
劉家要尋人,自然連近日的畫像都備上。劉家情報網的要求一向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如果只告知人在哪里,卻尋不到人,任務不能算完成。除非有相當把握,否則不會為了強搶功勞,而打草驚蛇。
等著,等著。言喜和洪若寧的談笑聲從左側的園圃傳來。
「紹宇,我們先去探探,找找樂子。」
「少爺,君子非禮勿听。咱這樣不是作客之道。」
「非禮勿听?不听,不打探,我們的消息從何而來?咱們這行的師祖,還不就是喜歡探人隱私,比別人多生張嘴,多生只耳?」打探情報全靠問和听,劉劭鏞說得沒錯。不過,只要他少爺感興趣,就算沒有這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也絕不放棄。作客之道?這東西他可沒有。
「若提督大人出來了呢?」
「他呀。還不簡單。咱就說︰‘提督大人,好雅興。不知您種的是什麼奇珍異草?’吶,這不就結了。」劉劭鏞的面皮還不是普通的厚,就連說那段話還刻意裝出附庸風雅的樣子。
「少爺……」
「走了,走了。」不顧紹宇的反對,劉劭鏞拉著他的手肘,硬是把他拖到一旁的園圃。還惡劣地拉他躲在柱子後。
「言喜,你家大人最近在忙什麼?好幾天沒見到人影。」
「在忙海戰的事,敵手是倭寇和紅毛,上一次大人就吃了敗仗。」言喜說的正是司徒青臉被炸傷的那一場戰役。還好洪若寧沒有細問,否則他又不知該怎麼回答了。
「他們這麼厲害,他會不會有危險?」大明的海防雖然稱不上弱,但面對和中國海盜相勾結的倭寇、紅毛,一直是不勝其擾。甚至下令禁海,放棄沿海漁民的生計。
「這倒難說,上一次大人就吃了敗仗。听說是我方出了奸細,否則不會同時遇上倭寇和紅毛。說不定內好把消息賣給了兩方,要不就是他們彼此互有聯絡,互通聲息。」要不是那次戰役,否則大人不會毀了原本俊美無儔的臉,不會變得陰陽怪氣。一思及此,再美的花也無心貪看。
「這倒容易,他有奸細,難道咱們就沒有?」洪若寧偏頭想了想。「那我看倭寇方面奸細的人選好找些,紅毛就不是這麼容易。吶,咱們的人一到船上,就在酒菜里下瀉藥。別說是船堅炮利,怕他們連站都站不穩,還打什麼仗?」
「有趣。紹宇,這姑娘有趣。雖然,想法還不成熟,但這做法和我一樣,喜歡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是塊寶、是塊寶。比我家那小娘子有趣得多。起碼不會隨口說說,就灌我三天黃蓮水。」說到快處,又忍不住拉拉紹宇的手臂,就怕他听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