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幗怒 第12頁

「要不我怎會站在這?」可惡!意識到自個兒方才像什麼樣子,鳳嫦娥氣得咬牙,又不便發作脾氣。

自從邢培玠成天跟進跟出後,她很少有不發脾氣的時候,真是可惡至極!不懂她此刻怒顏所為何來,邢培玠照不知不覺間養成的習慣,勾起披風披上她的雙肩。

一如往常,鳳嫦娥會拍開他的手,搶下他為她系緊披肩垂繩的工作。「我自己來。」她說著,在胸前利落打上蝴蝶狀的繩結。

「原以為新朝初立,一切都該生機活現,沒想到背後的問題重重。」一張冷面,總是冷言的表相下常為人擔心懷憂的習慣又犯,邢培玠突兀地開口發出感嘆。

「並非天下齊心,我朝是推翻前朝創立,再看眼下除卻西紹郡王府之外,其他三王野心勃勃,朝政的穩固只是表象,也是我皇兄宵衣吁食的成果;而他,那個鑄成新舊朝交替的始作俑者,竟然像沒事人似的置身事外,讓皇兄他——」

「你誤會他了。」最後,邢培玠還是忍不住為昔日的主子辯解︰「鳳驍陽並沒有置身事外,他只是——」

「你背叛他,哪來的資格為他說話?」

鳳嫦娥如針般筆直的提醒,扎得他說不出話,才啟唇便收口搖頭。

他的確沒有資格為鳳驍陽辯解,他早背叛他了,不是嗎?

可她沒那麼容易就放過能讓他痛苦的機會,因為背叛的痛,誰也沒嘗得比她還苦、還痛過!

「我還沒問你,為什麼背叛他?」

「與你無關。」

「你听命于我,我命令你說。」鳳眼挑起傲然神色,點醒他此時此刻兩人上下的臣屬關系。「或者,你決定離開將軍府;所以違逆我的命令也無所謂?」

他還不能離開。

深知這點的邢培玠嘆口氣,認輸道︰「他奪走冷焰心上人的命、陷季千回于五台山擎天峰的危難當中。」

「原來是他。」鳳嫦娥哼了聲,「原來壞我圍剿擎天峰大計的人就是他。」

听她的說法,邢培玠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難道去年九月九,武林人士遭圍困在擎天峰上的六千兵馬是你領軍的?」

難道這件事是……

鳳嫦娥接著道出他領悟的事實真相︰「告訴你也無妨,九月九在五台山擎天峰的武林大會,不過是皇兄設下的騙局,將武林各門各派聚在一地,順者生,逆者死。」

「為什麼?」江湖自有一套規矩,朝代的更迭並不必然具有牽動江湖風浪的能力,何必滋事?

「新朝初立,光是和朝廷中的百官勾心斗角就已經夠忙了,用不著江湖人士再加一筆,最好的辦法就是防患于未然。」

「難道他不懂萬一讓江湖人士知道此事背後的作手是當今朝廷,反而會成為激起江湖人士怨恨、助長舊朝遺臣復興的火苗?」

「不留活口,就永遠沒有人知道。」

「趕盡殺絕不是你會做的事。」

「你所知的鳳嫦娥早就死了。」

冷言凝聲出,聞者皆心寒。邢培玠瞅著她,談生論死無動于衷的神情,足以證明說話者心死的事實。因此他更覺寒心,也終于想通鳳驍陽為何派季千回前往五台山參加武林大會。

明的,是為奪烙火玉,事實上是要她設法平息這場戰事;他早算準鳳懷將的伎倆,為了避免禍事才派季千回以奪烙火玉為由,去平息這場不必要的戰事。

是他錯怪鳳驍陽了?頓悟後的邢培玠有說不出的懊惱,卻無法不生疑雲。

而在此刻,他突地想起為得閻羅令解藥逼死唐婉兒,以及那日冷焰揚言鳳驍陽命他刺殺鳳嫦娥這兩件事,原先的懊惱又逐漸被攤在眼前的事實掩去。

鳳驍陽的確解了一場江湖中可能一觸即發的紛爭,但這兩件事也是鐵錚錚、不可抹滅的事實。

害死唐婉兒,又以她的墳作威脅,命令冷焰刺殺同父異母的親妹妹,這兩件事就足以成為他叛離的理由。

明明是皇族一分子、當今皇上的親弟弟,為何處處妨礙朝政的進行?他想不透,風驍陽的用意是什麼?寒風沒來由地忽然登堂入室,吹進一襲冷意,邢培玠冷醒了神,原來是鳳嫦娥打開書房的門,正要回她所居的主院。

他趕緊踏步跟上,一前一後走進回廊當中,滿腦子還是旋繞在這些思維當中,直到——

「誰?」鳳嫦娥厲聲一喝,同時迅速抬起左臂,朝夜幕籠罩的半空射出一箭。

一陣布綾在半空飛舞的聲音,顯示方才的確有人。

邢培玠執起簫,利落地抽出夾置在里頭的劍,朝聲音來源處以輕功躍去。

「哪里逃!」是冷焰嗎?他果然行動了。「冷焰!」

「邢培玠!」不懂輕功而留在回廊的鳳嫦娥想也不想便喚了聲,無關命令也非警告,只是單純的、不加思索的——擔憂。

是的,就是擔憂,近乎直覺似地擔憂他的安危。意識到此點,她訝然,雙手撫額,痛苦地靠在回廊梁柱旁。

她怎麼會……

原以為早已心死,直到此刻才知那不過是自欺欺人。但若要她再次起死回生——不,絕不。

第六章

這個夜襲人是冷焰?追著前頭腳步翻躍過數個屋瓦的邢培玠愈追,心中愈是起疑。

原因之一是冷焰行刺時向來不屑蒙面,因為見過他長相的人必死無疑;其二是冷焰從不逃,或者該說不屑逃。

不是殺人就是被殺,這是冷焰以殺手身份行走江湖的鐵則。

飛高躍下間已穿過不少屋瓦小徑,眼看就要穿過書樓。

那里有左莫右離駐守,應該——

當他以為夜襲人必會遭前後夾擊狀況的時候,咻咻兩聲,執長槍上前的左莫右離兩人應聲倒地,讓刺客順利逃進書樓。

邢培玠緊跟在後,穿過小徑,踏進敞開的書樓大門,只是再也不見刺客蹤影。

「冷焰!」他試探地喊了聲,依然沒有動靜,更讓他懷疑這人的身份。

視線嚴密掃過一巡,邢培玠就近拿出火折子點亮蠟燭,就著燭光再加探看。

目光隨身轉,在回轉的痕跡劃成圓之前頓在一點上,遠處盡頭仿佛有什麼東西吸引著他,令他不由自主往前跨進,一步、兩步、三步……

「出去!」隨後追來的鳳嫦娥一跨進門就看見他朝那方向緩緩前進,心里頓時一慌,甚至驚慌失措到倉皇地幾近尖叫出聲︰「我命你出去!邢培玠!」

但她還是遲了一步,來不及阻止他看見那方向的盡頭擺放的是什麼——

吾兒邢思培牌位

皇龍元年臘月初三

深棕木的神主牌座上,刻的字如同火燒得通紅剔透的鐵漿,深深烙進看的人眼里、心底。

這是……邢培玠被眼前一塊小小的牌位震退數步。

尾隨在後的鳳嫦娥眼見此景,面無表情的瞅著前方背影,似是無動于衷,儼然心冷至極,毫不在乎。

但邢培玠做不到,成天板著的冷臉在看清眼前物件的同一時刻,碎裂成萬千不敢置信的愕然。

「你不讓任何人進書樓的原因在這?」他瞧著、看著,心跟著愀起刀刃狠劃的劇痛。

擺在眼前的是什麼?邢思培?一個冠他姓氏的牌位,指的是什麼意思?這是什麼?囁嚅間,邢培玠不知自己已念出牌位上刻劃的字跡︰「吾兒?邢思培?」

「這是什麼意思?」他盯著牌位,看了一遍又一遍,頭也沒回地問背後冷靜如常的鳳嫦娥。「這上頭刻的是什麼意思?」

思培,取「思念培玠」之意,又冠上他的姓,再加上那日他號脈時所號出不尋常的脈象,非屬未孕女子的脈象;難道——

「這算什麼?」邢培玠轉身,抓起鳳嫦娥的手,終于失控地大喊︰「這算什麼?你告訴我啊!這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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