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一個情緒激動、張牙舞爪揚言要取他性命報仇的人,他南宮適決計不會將之放在眼里,但今天下午的情況並非如此。
一個笑著表達對他的恨意的女子——要他如何能不在乎?光是以那樣的笑容說出那樣的話已屬怪事,更何況那名女子事後還躬身告退。
帶著恨意的人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明明是恨,卻說得事不關已,而那一連串詭異的動作自然深印在他腦海揮之不去。
如果她的用意是打算以這突兀的方式激起他的罪惡感,那她的算盤就打錯了。南宮適試著剖析這名陌生女子的心思,很快的,他又被另一波思潮反駁——之前她也說過,盡避他對曾做過的事不會有罪惡感她仍然要說,這就表示她根本不在乎他對她的話有何反應,好像告訴他她恨他只是為了盡某種義務。
難道她只是純粹想讓他知道這世上有個女子恨他而已?
這樣的動機未免太過……單純了些。
「你躲在溫室里做什麼?」在會場和他分道揚鏢的歐陽一聲不響地出現在溫室中,完全沒注意到自己打斷友人的靜思。
「沒什麼。」南宮適不認為這事告訴他會有多大助益,而且依歐陽愛鬧的脾性來看,還可能會替自己增加麻煩也不一定︰「見過柏仲了嗎?」
「誰要見他。」歐陽孩子氣地別開臉哼了聲才又正面看他︰「我是來找你又不是來找他。」
「找我有什麼事?」
「我決定了!」歐陽眨眨眼,頗富興味地瞅著南宮適。「就照你的建議,用我的男色去約‘暗夜撒旦’。
「哦?」歐陽的決定讓南宮適暫時拋開神秘女子的事,恢復一臉調侃的微笑。
「你不是說它並沒有特殊到讓你甘心犧牲色相的地步,為什麼又改變心意決定勾引莉亞‧嘉烈德?還是你突然發現自己有戀母情結?」
歐陽興匆匆的表情當場凝結成霜︰「誰說我有戀母情結?」他能不能偶爾吐出點象牙——他要的不多,只要偶爾就好。
「你不是想要‘暗夜撒旦’嗎?不針對她還能針對誰?」
修長如鋼琴家的手指左右晃了晃。「年輕人,進入城堡的方法不是只有一種。」
南宮適被他的措辭和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逗笑︰「閣下,請問你多大年紀?」叫他年輕人?「這不是重點。」對于年齡問題,歐陽總是抱持能閃則閃的態度應對︰「重點是我找到挺有意思的人,而這個人對莉亞‧嘉烈德有特別的意義,我打算從這個人下手,讓她乖乖送上‘暗夜撒旦’。」
「有這麼簡單就能讓你拿到手嗎?」南宮適搓著下顎,斯文的臉上添加一抹逗弄。「依你喜好熱鬧的個性來看,你根本不適合使用計謀,計謀是彌及昊的專利,別逞強。」
「你能不能哪天只說好話?」這是什麼性格?一天不損人會讓他生病不舒服嗎?歐陽抿緊唇不服氣地暗忖。
「下輩子吧。」南宮適答得直接,和善的笑容讓看的人隱約覺得他有些不懷好意,「這輩子我沒有說謊的天分。」
丙然!歐陽翻翻白眼,想從這男人嘴里听到一句好話就像是天方夜譚,「認識你是我人生最大的失敗。」
「是嗎?」南宮適詫異極了,「我還以為你的存在才是導致你人生不斷面臨失敗的主因。」
「你!」怎麼也料不到一著之後又是一著,不握拳反擊他還算是個男人嗎?
「呵呵,還有什麼疑問嗎?」面對握拳的歐陽,南宮適一點緊張的感覺都沒有,無害的笑容仍掛在臉上。「也許柏仲能替你回答也不一定,嗯?」
柏仲!一听到這個名字,歐陽揪住他的領子的手像發現他領口有毒似的立刻彈開,整個人也同時往後跳,與他拉開一大步的距離環視四周,發現沒有柏仲的身影後才又氣呼呼地瞪著始終微笑的南宮適。
「你以為這樣很好玩?」
南宮適優雅地拍拍領口並拉平衣服上的皺摺。「我只是為了自己的生命著想,我還有很多事要做,不想英年早逝。」
「不改改你的毒舌派,要英年早逝不是問題。」那張嘴會得罪多少人是可想而知的。更別提因此想活活掐死他的人有多少。
「呵,改得了嗎?」他提出問題的語氣明確地告訴听者他「改不了」的事實。
听到這種語氣,歐陽還能說些什麼︰「能綜合有自知之明與厚顏無恥于一身的人在這世上已屬少見。」他偏偏遇上一個。
南宮適點頭贊同︰「這種人與具備沒大腦、行事莽撞于一身的人一樣少見。」
又是一箭神準地射進歐陽心窩。「你能不能說些正經話,激怒別人對你來說很有趣嗎?」
「我說的是正經話,歐陽。」南宮適沒有被歐陽的火氣激起一絲一毫的不悅,那張臉還是掛著刺目的微笑。「‘暗夜撒旦’是拉格珠寶的財產,別忘了,這家公司是美國黑道漂白的公司,你要這首飾不代表他們會心甘情願地給你。」
充滿火藥味的俊臉在听完他的話後不甘心地咬著唇,一會兒又無奈地揚起笑,「你一定要這麼峰回路轉地表達對朋友的關心嗎?讓人氣得發火又沒處發泄。」
「我沒有要關心任何人的意思。」南宮適為自己提出辯駁︰「我只是實話實說。」
「算了算了。」歐陽揮手打斷他︰「再跟你扯下去很難不生氣,為了我的腦細胞著想,我不跟你扯了,是關心也好,不是也罷,反正我會小心行事就是,這樣可以了嗎?」
淺淺的微笑因他的話而加深些許,目送為了避開柏仲而迅速閃離的歐陽,南宮適要的就是這個回答。
將負傷歸來的好友送進浴室沐浴後,陰奪魂呆坐在客廳的雙人沙發上,不知不覺陷入沉思中。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真實的南宮適。
餅去她只能借由八年前的照片與會見過南宮適的人的形容去推敲他現在的模樣,而今天她終于見到他的本人。
精瘦修長的身形與斯文白淨的書生容貌和八年前一樣未曾改變,一抹如隱居閑士般的淡笑仍始終掛在臉上,直到她將「勾魂」拿到他面前——
就在那一瞬間,她以為他永遠不會變的表情竟然變了。呵呵,多有趣的一件事吶,原來他那一派自若的表情只是面具,總有卸下的時候……也對,他畢竟還是個普通人啊。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嗎?
當潼恩這麼問她的時候,她並沒有告訴她自己已經找到他的事情,因為她知道一旦讓潼恩知道,就等于間接替他簽下死亡同意書。
潼恩不會放過害她被禁三年的南宮適,但她並不想以取人性命這種方式做為報復的手段。
餅去是無法挽回、補救的既定事實,既然已經無法改變,取他性命或讓他活命又有何不同,事實仍然是事實,不可能改變的,她甘于將它認為是命運輪盤上必經的過程,認了命,就不會有想報復的心態萌生。
她——不想像潼恩一樣讓恨意支配自己的生活。
「你找到他了。」冷清的嗓音從後方傳出,說話的人擺明刻意要出聲將她從沉思中拉回到現實。「不要騙我。」
唉,還是瞞不住她。「潼恩,我不想他死。」秋水般的清澈眸子無言的地泛起一抹懇求。
「如果不是他,你不會制造出‘奪魂’這種毒品,是他逼你走進這個污濁的世界,是他帶給你不幸,他該死。」
「他死了我就能遠離這種種不幸嗎?」陰奪魂轉身跪坐在沙發上,與靠在椅背上的潼恩對視。「如果可以,我會希望你結束他的生命,但事實並非如此,你自己心里也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