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膳小娘子(下) 第8頁

但周堂堯相信,若有真才實學,只要一心往正道,終會有自己的一片天,只是可惜……

他手上轉動著佛珠,移開了落在周伯延身上的視線,如今他是越來越看不清周伯延心中所想。

周伯延抿著唇,靜了一會兒,「我看伯父氣色挺好的,如今看來,伯父是存心置祖母與二房于不顧?」

周堂堯在心中嘆了口氣,終究得承認自己看走眼,這個孩子不是個好的……

「聖旨已下,無轉圜的余地。」周堂堯淡淡的說︰「以後你也無須再來。」

周伯延聞言只覺這些年的孝敬都成了笑話,他原以為周屹天小小年紀便被丟到莊子去,等同令伯父死了心,伯父為了周家名聲,終究會棄子不顧,將世子之位給他,卻沒料到——伯父確實沒將世子之位給周屹天,而是直接把侯爺之位讓出去。

如今侯爺成了周屹天,這要他如何甘心?

早在去年,祖母就曾上興善寺提及請旨立下世子,伯父未明確給答案,他未來的岳丈擔心事情有變,逼得他先下手為強。

他思前想後,決定刺殺周屹天,屆時周屹天已逝,伯父終究只能將侯爺之位交到他的手中。

誰知派出去的二十名刺客無人返京,他知曉事情有變,見周屹天平安返京,心中驚恐,卻不見他討要公道,他心存僥幸,想著周屹天應是至今都不知幕後下黑手的人是他。

除夕那日,周屹天雖針對二房,但對他並無一絲深惡痛絕的模樣,他著實松了口氣。

原本他還盤算著等周屹天入兵部,被魏將軍封為騎郎將,統領騎兵前往漠北,到時在戰場上對他下手,取他性命更為容易,誰知今天一道聖旨前來,亂了一切盤算。

如今周屹天是生或死都已不重要,因為他若生,身為昆陽侯,縱使不立下功勛,只要他上過戰場,回京後處尊居顯已可預見。

若死,周屹天無後,侯爺之位後繼無人,昆陽侯府就此斷送在周屹天之手。

這一步棋徹底斷了二房所有的念想,這對父子果然如祖母所言,可惡至極。

「果然終究是血緣難斷。」周伯延嘲弄的揚起嘴角,「伯父一心為大哥盤算,而大哥也為伯父不惜變賣亡母嫁妝,為興善寺的神佛塑金身,真是父子情深。」

周堂堯看向亭外,沒有費心去看周伯延此刻的神情,他從未提過要替興善寺的神佛塑金身,但確實從兒子的手中拿到一筆香油錢,從送錢過來的顧良口中得知,兒子要他用這筆銀錢給神佛塑金身。

他雖不知兒子所圖為何,卻也收下了銀錢,對外默認兒子為了他變賣娘親嫁妝的傳言,但他很清楚,兒子絕不可能做出此事。

「怎麼?本侯爺處置娘親嫁妝,還得經過你點頭不成?」

周伯延看到大步走過來的周屹天,臉色微變。

周堂堯的陣底閃過波動,萬萬沒料到三日後要出征的周屹天會來。

周伯延的身子一僵。

周屹天不言不語,只是冷冷的看他。

周伯延強迫自己露出一抹笑,稱了一聲,「侯爺。」

「今日聖旨才下,你便迫不及待的上興善寺,周伯延,你如此沉不住氣,令人失望。」

周伯延用盡力氣才將笑容留在自己的臉上,「我不懂侯爺所言何意,我是奉祖母之命來請伯父回府。」

周屹天一哼,對他跨去一大步。

周伯延一驚,跌在後頭的椅上。

「我竟差點敗在你這個小嘍羅手中……」周屹天垂下眸子,聲音近乎低喃,「真是天大的笑話。」

周伯延驚恐的抬起頭,「侯爺,我不懂——」

「若你不懂,只怕天下無人能懂。」周屹天一哼,心中涌現的恨意令他恨不得伸手扭斷周伯延的脖子,但他終究忍住了,不想因為這條賤命毀了將要出征的計畫,「不過是個虛位,我看不上眼,給你也罷,但你錯在太多算計,在你計謀未成時,你就該有覺悟——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周伯延的臉色慘白,想要辯駁,但卻發不出聲響。

「滾!」周屹天不客氣的踢了他一腳。

周伯延被踢出了亭子,痛得在地上打滾,直不起身。

一旁小廝的連忙上前攙扶,主僕慌亂的離去。

周屹天不在乎周堂堯對自己動粗有何想法,只道我已跟老夫人交代分家。

分家?周堂堯的目光閃過疑問。

「你不會以為我會留著二房在昆陽侯府惡心自己吧?」

周堂堯轉動著手中的佛珠,最後才道︰「老夫人不會點頭。」

「如今我才是正經的主子,她的思慮左右不了我。」所謂孝道、名聲,周屹天全不看在眼里。

周仲好賭,欠下大筆外債,被他派人廢了一雙手臂,而二房此刻被逐出昆陽侯府,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去處,可惜他三日後要離京,看不到好戲。

「畢竟是一家人——」

「別跟我談一家人。」周屹天打斷了周堂堯的話,「因刺客上門,姥爺死了,你以為這天底下有誰會要我的命?」

周堂堯的雙唇緊抿,手中的佛珠轉動更快。

這輩子他最對不起的除了發妻外,便是顧喬成。

他原以為千金散盡,空有名號的侯爺之名不足以令人掛念,卻低估了人性貪婪。

「愚昧。」

周堂堯的臉色一白,卻無話反駁,他以為二房並無能耐,卻忘了如今周伯延將迎娶禮部尚書之女,若有禮部尚書相助,要派人對周屹天或顧喬成出手輕而易舉。

「我只在你身上學到一事——當個懦夫只會令自己變得可笑又可恨。」

周堂堯無力反駁,如今顧喬成已死,周屹天了無牽掛,就算自己出面也無法讓他放過二房諸人。

周堂堯不想追問周屹天的手段,他念佛多年,深知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

他靜了一會兒,久久才道︰「你出征在即,一路小心。」

周屹天看向周堂堯,眼底有著復雜與隱忍。

這是他的生父,對發妻被陷害而亡一事毫無做為,只能在佛前找平靜,十分懦弱,卻又知道教導他裝出不學無術的模樣,在他十歲時藉著犯事之由讓他離開侯府,暗自送給姥爺。

這麼多年,他掐著二房不放,將昆陽侯府家產幾乎散盡,讓二房難受,卻又莫可奈何。

他是個善人,也不是個善人。

周屹天看著寺外一片青竹,父親與姥爺都喜歡竹,只因為他的娘親也愛竹,他們都在回憶里找解月兌,卻不知這樣只會更痛。

案親以為遠離他便能護住他,卻不知有時逃避只會使事情更糟。

如今父子情淡,這一輩子到底值或不值,這個問題只怕父親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他不懂父親,也沒打算去弄懂,只是他從姥爺和小丫的身上,明白每個人都有守護另一人的方式,未必全然是對的,但至少一片真心。

他不知兩人的父子之情是否有修補的一日,但他終將學著放下——縱使現在無法,但或許有一日他會做。

「金身之事是我為了掩飾我將糧行給你兒媳婦開酒樓所散出去的藉口,在我還未回京前,我不想讓她因與我有關連而有一絲危難。」

兒媳婦?周堂堯是真的驚訝。

「一個村姑。」周屹天垂下眼,想到趙小丫,眼底微柔,「是我自個兒看上的。」

周堂堯沒有料到有一日可以在剛強的兒子身上看到一絲柔情,他一陣悸動,「我相信是個好的。」

「她確實很好。」周屹天向來喜歡听別人說趙小丫好,比听人說他自個兒好還要開心。

周堂堯看著已比他高大的周屹天,他確實錯過了陪伴兒子成長的光陰,那個曾經縮在亡妻靈前哭泣的孩子長大了,心中有了牽掛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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