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司再過去一點的地方,有座小小的公園,雖然面積不算大,不過因為建成多年,也算有幾棵遮蔭大樹。
行至公園旁的便利商店,寧願從外衣口袋里模出一張皺巴巴的百元紙鈔,望著手中的鈔票,他霎時想起放進紙鈔的人——商予津。他總在洗過衣服後,邊整理衣物,邊在每件衣服里放上一張百元紙鈔,說什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商予津走後,每件衣服他都穿過也洗過,每每在洗爛一張紙鈔時,暗暗責怪商予津的多事,沒想到紙鈔仍是派上用場了。
買了罐溫暖的咖啡,寧願以雙手捧著,找了棵大樹,坐在下面的水泥椅子上,望著找來的零錢怔怔出神。
到底在想些什,他自己也不知道,僅感覺空白的思緒有點刺痛。
「寧願,好巧,好久不見!」
將他從思緒空白中吵醒的,是一個偏細微高的女嗓音。
來人長發松松地結成髻,一襲沒有腰身的粉色長裙,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輕點,如果寧願記得她,知道她實際年齡的話。不過微隆的小骯,和她掩不住的幸福神情,泄露她已為人婦的事實。
寧願迷惑地與少婦相對,視線微垂,看見少婦推著輛嬰兒車,車中熟睡的孩子約莫兩三歲。
「你沒上班啊?」少婦熱絡地朝著寧願笑,笑時魚尾笑紋明顯,顯示她是個愛笑的人。
「妳是?」寧願迷惑地問道,他搜尋過腦中記得的臉孔,並沒有少婦的面容,她確定自己沒有認錯人嗎?
少婦在瞬間僵住笑靨,瞳眸里的柔和光芒轉為黯淡,倏地又笑開了,向寧願報上自己的姓名。
「對不起,我不認識。」听著恍若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寧願再仔細想想後,仍舊笑得歉然。
「你果然不記得我了。」少婦長吁一聲,神情復雜。「我曾經說過,一個人若真深愛著另一個人,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對方的長相;三五年後,不知你還記不記得我的長相……而你,果真不記得。」
她復雜的表情里,混合著對寧願的些許依戀以及慶幸,慶幸自己沒有在不愛她的男人身邊蹉跎光陰。
寧願微微一怔,的確不記得女子的模樣,可是他記得這句話,出自一個背叛他的女子。如今看來,或許她不是真的背叛,而是被他傷透了心。
「你跟他還好嗎?」許久之後,少婦像是終于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又朝他綻笑。
「他?」寧願疑惑地皺眉,不解她口中的人是誰。
「那天跟在你身邊的男人,長得高高的那個,我听說他是你高中同學。」
「我不知道。」提到商予津,寧願心底無端的煩悶起來,口氣也變得不耐煩。
「哦!」少婦像是從寧願的口氣里察覺出什,又不想說破,點了點頭後向寧願揮手道別。
「他是個好人,看得出來他非常喜歡你。如果你對他也有一絲情意在,別放開他。」行走數步後,少婦不放心地回頭叮嚀;畢竟他是她曾深愛過的男人,就算她已為人婦、為人母,心底猶有一塊地方留給她的愛情。
寧願沒有應答,甚至連抬頭多看她一眼都沒有。
她說的,他又怎會不知道?可是商予津都走了,還要他怎樣!哭著要商予津回來嗎?算了,如果商予津真想放棄。就放棄吧!少了一個踐踏他的人,他的生活也能過得好些吧!
可是為什,他心頭像被冰雹打到一樣,又冷又痛。
◆◇◆
離開公園後,失神的寧願蹲在家門口等待許心歸來。血壓太低又容易手腳冰冷的他,在不自覺間已渾身發冷還不住地顫抖著。再度听見別人提及商予津,他靈魂深處好象有一個地方慢慢在瓦解。
「哥,你怎會在這里?」
猶未厘清心底的情緒是怎一回事,寧願的身後即傳來許心的聲音。
「原來你在家啊!」寧願試著扯出笑容,卻僅是牽動被凍得發痛的肌肉,露出一個稱不上笑容的表情。
「怎了?」許心稚氣猶存的臉龐上有著擔憂。
「沒,我忘了帶鑰匙。」寧願無表情地應道,攀住門後站起身。
「哦!我出去一下。」許心點頭後,綻出一個別具深意的笑。
「嗯。」寧願點點頭,失神地往室內飄去。
見寧願如此,許心自然是不放心出門,跟在寧願身後進門,撥了通電話給原本約好的朋友,而後跟著飄蕩中的寧願上到樓上書房。為什會來到書房?若拿這個問題詢問寧願,他必然說不出來。每到這個時間,他只是依照本能地來到書房,坐在書桌前,捧著一本他看了許久都沒有進度的書,就這樣呆坐一夜。
「他走了,也好,至少他能得到自由。」驀地,寧願像想通了什似的低喃道,沒注意自己眼角有道溫熱的液體滑落。
「哥,你怎了?」跟著走進書房的許心,瞅著寧願的失神,擔心地問。
寧願秀眉微皺,沒有響應,心底有一點神聖之處被打擾的憤怒。此時此刻,他只想一個人慢慢品嘗後悔和傷楚,任何關心都是多余的。
「我、我打電話給商大哥。」許心見寧願情況不對,馬上想到商予津。
「跟他無關,你打電話給他干什?」寧願沉聲怒道。
「我……哥,你跟大哥怎了嗎?」許心不知道商予津和寧願的情況,也不會察顏觀色,一個勁兒說著天真話語。
「不用你管!」寧願怒喝道。他也不知自己為什會這般生氣,像是許心無意間踫觸他心底神聖不可侵犯的地方,還有他血淋淋的傷口。
他討厭男性,亦討厭許心,即使他是他的親弟弟;可許心曾經奪走了許朵,奪走父母所有的注意力,讓他更加的孤獨。
「哥?」許心被吼得瑟縮了下,表情非常無辜。
許心根本不清楚是怎回事。自從商大哥走後,寧願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起初他以為他是因為心情不好,後來想想,他應該是討厭他才會這樣吧!每次在廚房遇見他時,他看他的眼神都像在看仇人。
「哥,你是怎了?」許心弦抑心中的不安,深呼了一口氣後緩步走向寧願,試圖安慰他。
「走開!」瞧見許心踏進他不允許任何人——除了他和商予津以外——踏進的地方,且一步步朝著自己走近,寧願心底的不滿不斷的擴大,最後吞噬了他的理智。
「哥,你還好嗎?」許心伸手探向寧願的額頭,想知道寧願是否發燒才失神至此,然他的手才觸即他,旋即被揮開。
「滾!你給我滾出去!賓出去!」寧願失聲叫道,起身欲將許心推離書房。
這是屬于他和商予津的私密空間,不允許外人任意踏入,就算商予津不要他了,這里仍舊是他的私密空間,留有他和商予津的甜蜜回憶。
「我不知道你對我有什不滿,可是我自認不需要受到你這種態度對待!大哥對我比你好數百倍!」許心將從喪禮以來的憤怒一次吼出,也不管他經濟上還需要寧願的支持,便順著情緒朝他吼。
「我再也不回這地方。」寧願的音量雖然沒有許心大,但他的眼神和語氣卻比許心冷寒數倍。
「再見!」許心一口氣咽不下來,轉身就走。
他急急地收拾好衣服,沒再打聲招呼就走;似乎巴不得快速離開寧家,再也不見寧願。
如果他曾回頭看,他就會看見寧願坐在書房的地板上,痛哭失聲。
若他回頭去看,並且好聲安慰寧願;或許寧願還會將他和商予津的事告訴他,說他的哥哥有多傻,竟然錯失愛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