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堆雪 第43頁

我嚇呆了。

不是她!竟又不是她!會不會是父親一廂情願,襄王有夢,神女無心的情況下鬧出的大笑話。

「父親對你一直懷念!」我再虛晃一招,看對方怎樣反應。

湛曉蘭听了我這句話,眉毛略略向上一揚,微微錯愕,道︰「不會吧!江小姐不必為了收回玉如意,就心懷歉疚,因而忙說好話。我和江老板的交易,一清二楚,兩不拖欠。不錯,多年前,他在歡場中認識我,繼而走在一起一段時期,提出分手的人是我。江老板當時只有盛怒,並無傷感!怎麼會懷念我了?」

「你怎麼離開父親?」

湛曉蘭差點失笑︰「江小姐,世界上沒有永無休止的交易。某宗生意,賺到了一個滿意的數目,即可收手。我並不奢求,出道以來,少有積累,直至江老板見愛,很讓我手上舌忝了點節蓄。我要求結束關系,有我的自由。「當然,我永遠記得他待我不薄。不然,今時今日,我哪有資格過優閑的日子,開著這間玩票性質的小店營生?」

湛曉蘭微微舉起茶杯,飲了一口,繼續說︰「江老板對我或許比較對其余他遇過的女人長情一點吧!然,殊途同歸,總有一天他全因生嫌而下遙客令。我只不過在他未曾厭倦之時,提出仳離,因而觸怒了他。很奇怪是不是?有錢人的自尊才算自尊,至貴至重,踫不得,踩不得,別人的自尊呢?一如泥濘,微不足道。」

我臉上大概有點青紅不定,不然,湛曉蘭不會連連地說︰「請茶,請茶,喝一口情茶,再談?」

盎甲一方,權傾人間如江尚賢,尚且有過給歡場女子擯棄的一日。父親為此而盛怒的話,當然可以理解。

利通銀行高級職員一旦請辭,另有高就,我都會不高興。越是位高權重的人越難以忍受被人舍棄的感覺。我們可以隨意把職員辭退,那是另外的一回事了。無可否認,這種唯我獨尊,不容褻瀆的品性,在絕大多數當時得令的人心目中如大樹盤根,根深蒂固。不是太多人有資格、有條件、有勇氣、有遠見可以挑戰豪門以銅牆鐵壁去拱衛自尊。

眼前的這位,是極少數人中的智勇之士。

湛曉蘭的光明磊落,干淨利落,是江湖上的奇蓖,父親如仍在世,我膽敢勸他老人家一句︰「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還有一山高。」

佩服之至。

「湛小姐,太阻你寶貴時間。此來,一為要把玉如童的價錢還你……」

「江小姐不必客氣。當年江老板听說我獨喜清朝如意,于是把從拍賣得來的一件古物相贈。這是他待我最具誠意,最有心思的一次,很值得紀念,那我才珍藏至今,正好趁此良機,送你把玩。」

「那我是卻之不恭了。」我想了想,終于開口說︰「尚有一事,不知湛小姐能否坦誠相告?」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世間上不見得有什麼永不為人知曉的秘密。」

我就是看得起這姓湛的女子,才決定出口相問。

「你跟父親相交甚深,可知道他有哪一位紅顏知己?」

「紅顏知己的定義是什麼?」

「真誠相處,死生與共。」

湛曉蘭笑︰「那是博物館的珍藏吧,當今之世,未知有也。」

苞著,湛曉蘭正色道︰「江老板財耀勢大,花國貴客,到處深受歡迎。這種情況之下,要窺視真情,難比登天!」

聞者心驚,父親原來如此風流成性。我突然地無辭以對,活像好端端給人撕掉了臉皮,尷尬得有點無地自容。三十年來,一直以為父親是個出奇的敦品勵行之人原來,也只是虛張聲勢的凡夫俗于而已。

究竟是我多年天真的妄自抬舉父親的德能,抑或是他刻意塑造的形象,把我也當成公眾的一分子欺蒙在內了?姑勿論是前者抑或後者,我都悲痛。

我站起來告辭。

對湛曉蘭有無比的尊重。

「有空,請來坐。我們喝杯茶,談一些今日與將來的有趣事,不必再說過去。好嗎?」

「好。謝謝你!」

我走了幾步,又再猛地回頭,把湛曉蘭叫住了。

「有什麼事嗎?」

「湛小姐,容我再冒昧地請問一句,你听父親說過,他可曾有一位年紀小小的私生女兒?」

湛曉蘭凝重而認真地想想︰「沒有。除了你以外,他從沒有在我面前提及任何小女孩。」

「謝謝!」

我顯然地失望,垂下頭,離開曉廬。

「江小姐,江小姐,請留步!」

這回追出來的是湛曉蘭。

「江小姐,剛才你問的問題,對你很重要嗎?」

「是的。」我非常肯定面誠懇地答。

「為什麼呢?」。

「我不想江家骨肉流離在外,乏人服顧。」

湛曉蘭抿著嘴,沒做聲。

「湛小姐,你想起什麼來了?」

「請讓我靜一靜。我需要把時間與階段搞清楚。」

我沉默地站在一隅,緊張地等待湛曉蘭思考。

對這個女子,我有沒由來的信任。這是我膽敢向她查問的原因,反正至大的秘密,不必她與聞,就無傷大雅了。

「江小姐,請再坐一會,讓我給你說。」

我們重新走進店鋪去坐好。

「相信不用我細說,你當然知道行走江湖,姑勿論賣藝抑或賣身,形式款頭各有不同,城內多的是穿針引線的人。我十八歲出道,以最形似的學生身分,迎接客人。跟我同期出身的有幾位姊妹,可能因為長相與背景較好,際遇還算不差。一直以來,在香江大戶內算吃得開了。其中一位,這麼巧,就在昨晚黃昏,路過小店,跑進曉廬來想買件禮物,就重逢了。她身邊帶了個小女孩,大概十歲上下的年紀。」

我听得動容,緊張地坐直了身子。

「我們閑談話舊當中,她竟問我一句;

「‘曉蘭,你看我這女兒像誰?’我認真地細看,一時間想不起來,很直覺地說︰‘不是頂像你嗎?’

「‘可不是,小時候根本跟我像同一個模子烤出來的餅。然,這陣子長大了,偶然看看她,竟覺得她有點像她父親呢!尤其是那對大眼楮;你當然熟悉她父親的。又或者……是她父親最近去世了,我對他思念,才生的幻覺吧!」

「湛小姐,你當時沒有問你的朋友,她女兒的父親是誰?」

「沒有。我有種怪脾氣,一般的事不關己,己不勞心!對方沒有再講下去,我也不方便追問。」

「有可能是我爸爸嗎?」

「也有可能。十九歲我跟在江老板身邊,一年半後收了山。听江湖上的人說,江老板轉而收起了我的這個朋友,他們究竟走在一起多久不得而知。這以後好幾年,都沒有過她的消息,只在年前造頭發時,在雅式踫到過她,告訴我有個小女兒,再沒有在江湖上行走了。她也是個頂天立地的女人呢。當年,一樣是小姐人家出的身,就為家道中落,父債女償,才流連在大戶之間,掙扎營生。」

我听得入了神。

「江小姐,這故事對你有用嗎?「

「在哪兒可以找到你那朋友?」

「糟糕!她連地址電話都不曾留下。」

「名字呢?」

「陸湘靈!」

「什麼?」

「陸湘靈!」

天!這麼巧!

「江小姐,你有辦法招她找著問一問嗎?十年不見一面,那麼偶然相遇,也許就為了你今日要來。」

對,是天意了。

「謝謝湛小姐,我會找得到她的。」

等侯青雲回來的這幾無,認真度日如年。固為初譜戀歌,深情縈繞,也為關于陸湘靈的發現,太興奮、太渴望能早早揭曉。

陸湘靈,一個青雲年青時的愛侶,轉變而為我親生妹子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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