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珩詫異抬眉,心道︰他真有讀人心思的本事?
「臉有腐肌、雙腳殘疾,你不是生病,你是中毒了,腐肌觸骨散,對不?」
第七章 劉氏的真實身分(2)
心事重重,一碗飯吃得沒心沒情。
「大少爺、二少爺,今天晚上我把飯做得很難吃嗎?」瑢瑢好脾氣的問。
她和季珩不同,今天她的心情很好,就算是吃糠嚥菜,也會覺得美味無比。
因為她和嬌容坊簽下契約,從現在起,她可以賺到不少錢;因為知聞先生給了她一封推薦信,往後她做的衣服可以高價賣到玉霞坊;更因為……你知道小少爺今天賺多少錢回家?
整整六千兩啊!那是她連想都無法想像的數字。
從接手銀票那刻起,她覺得自己都快長出翅膀飛起來了,她笑得歡快、笑得睦意,無比的快樂映入季珩眼底,勾起他的唇角。
雖他出口的話很討厭,但無妨,這並不影響她的好心情。
季珩說︰「小家子氣,就這點錢也值得你笑成這副樣兒。」
哈、哈、哈,話說的多豪邁,好日子才過兩天,口氣就大成這副模樣,也不想想幾個月
前他們還得靠她的賣身銀才能湊足餐桌上的碗。
「不會,好吃得很,我們家瑢瑢的紅燒肉是天下一絕。」田風回答瑢瑢的問話。
季珩看著吃得滿面油光的四人,幾個月的鄉村生活好像所有人全融入了,他們像個十足的村民,再也找不到當隱衛時的陰沉。
本想著也許這輩子就這樣了,也許身上的毒讓自己連報仇都不能,沒想到……倘若生活再次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他們會感覺如何?
「既然好吃,我們家小少爺是怎麼啦,怎麼嚼蠟似的滿臉痛苦?」
平日里季珩嘴巴壞、眼光壞、表情壞,她都能夠忍受,更別說心情式好的今天,他就算從頭壞到腳,她也能歡歡喜喜接受的呀。
她夾起一塊肉往他碗里擱去,滿臉的笑、滿臉的愜意,再加上滿臉的巴結,突然間季珩發覺,離開這張臉,他會抑郁的吧?
季珩不是心情差,而是有太多的事必須厘清,悶悶地放下碗筷,低聲道︰「我要沐浴。」
真的半口都不吃?心情真的很糟吧。
瑢瑢皺眉,為什麼?今兒個在棋高八斗發生什麼事?如果那里不好的話,就算能賺再多錢,往後還是都別去了吧。
季珩一聲令下,幾個人同時離開餐桌,燒水的燒水、提水的提水,不久季珩安安穩穩地泡入浴桶中。
他不讓人在旁邊伺候,雖然心里牽掛著,眾人也只能乖乖地在外頭候著。
閉上眼楮、深吸氣,他感受到水被撥弄著,勾勾唇角,他知道誰來了。
「既然猜出賢王的身分,為什麼不讓他知道你是誰?」鬼先生問。
「對于二房,我還沒想清楚要怎麼做。」
劉氏和叔叔從小疼他、哄他,待他和親爹娘一樣好,他們疼愛他,甚至遠遠超過對季學的疼愛,他們總是把最好的東西捧到他跟前,為了這種事,他和季學鬧過無數次。
二叔常說︰「沒有你爹,季家沒有今日光景,季家的門楣是你爹造就的,必須由你來傳承下去。」
那麼斬釘截鐵的口吻,讓他從小就認定自己是季家的頂天梁柱,是季家最重要的人,所有最好的東西本就該落在他手上。
小時候他被慣得太過,娘看不過眼,狠狠教訓他,他竟跑到二叔和嬸嬸跟前哭訴。
是母親的死,是母親臨死前一番沉重的話打醒了他。
從那之後,他開始努力上進,認真思考頂天梁柱四個字,那代表的不僅僅是吃好穿好玩好,更多的是責任與義務。
他的勤奮看在所有人眼里,祖父表現出來的是安慰,而叔叔嬸嬸表現的卻是心疼,還經常在私底下一而再、再而三告訴他,不必這樣辛苦,有叔嬸給你靠,誰都欺負不了你。
是他樂意辛苦、願意承擔,造成他們的壓力,所以才會被季學推進池塘里?
那件事,他沒有怪到叔叔嬸嬸身上,反而在知道他們將季學打得下不了床之後,心疼他們的為難。
是的,心疼,他心疼他們運氣不好,有個糟糕的兒子,他把他們當成親爹娘,打定主意侍奉他們的下半輩子。
哪里知道他們對他的好,是為著捧殺,捧殺不成便痛下殺手。
有些事過去沒弄懂的,經過這段時間的沉澱,日漸清晰。
曾經他不懂為什麼祖父不願意他和叔叔太接近,曾經他不懂為什麼母親對劉氏始終抱持戒心?
第一次被下藥,與劉氏擇定的通房丫頭成事之後,劉氏在他面前哭得摧心裂肺,說︰「學兒受過傷,季家傳宗接代的大事只能依靠你,我知道你認定顏家姑娘,可家哪能匹配得上咱們國公府,你爺爺女乃女乃不允許,你爹娘在天之靈也不會同意,偏你比誰都固執,身為季家媳婦……我左右為難吶。
「嬸嬸不想勉強你,卻不能不勉強你,老太爺、老夫人年事已高就怕等不及,所以這次……就當嬸嬸對不起你,你怪我怨我,別怨你祖父母。」
劉氏把所有過錯全數承擔,卻言里言外透露,是強勢的祖父母做出的決定,逼得她不得不對他下藥,他不但無法責怪劉氏,還同情她身為媳婦的不容易。
只不過那次清醒後,看見身旁赤果的女子他只覺得惡心想吐。
他真的吐了,吐得昏天暗地,從那之後,他每天晚上都必須燃上蠟燭才能安心入睡,他深怕半夜醒來身邊多了一個女人。
這個習慣在瑢瑢來到身邊,在她老是叨念夜半燃蠟燭又危險又浪費,在她總在睡前同他閑話家常後……他安心了、不再害怕了,才漸漸改變。
他懷疑過,二房是怎麼辦到的,為什麼能夠方方面面把戲演得這般周全?
連田雷幾個隱衛都沒發現二房的惡毒與私心,教他們得到自己的全心信任?
若不是發現追殺自己的竟是國公府的府衛,若非逃出層層追殺卻發覺自己身中奇毒,若不是田風傷勢穩定後數度夜探國公府,而掃除心月復大患的叔叔嬸嬸漸漸露出真面目,他哪里能夠知道,最想自己死的人,是他曾經認定最親密的家人。
可笑可憐,他被捧殺得不知天南地北,不懂人心險惡,被捧得將壞人誤認為良善之輩。
曾經他傷心萬分、頹喪失志,他想,如果那是他們要的就給吧,反正他又病又累,再無法久于人世,只是……終究心有不甘。
「難道你想放過他們?」鬼先生攏起雙眉,終究是在蜜糖罐子里泡大的,心太軟,這樣的他如何能成就大事?
「不想。」他回了兩個斬釘截鐵的字眼,迅速勾出鬼先生的笑意。
「既然不想,讓賢王出手,不是更快更省事?」
「我想先弄清楚,我娘的死與他們有沒有關系。」
「你終于懷疑了?」
終于?意思是鬼先生知道?他猛地轉頭看向他。
「我娘是個勇敢堅韌的女子,爹常年不在,她母代父職,從未有過一刻松懈,她曾經告訴我,喜歡一個人有很多種方式,而她的方式是,為爹爹盡到他無法盡的責任。」
所以娘死後他才會如此自責,娘在他身上竭盡心力,他卻活得恣意縱情,像個被慣壞的孩子,忘記身為靖國公世子該有的責任。
「你娘……令人敬佩。」
「先生,你知道我娘的死因,對嗎?」
鬼先生深吸氣,臉上透出忿忿不平,「她的死是季懷下的手,曾經,他想勾引你母親,若她能為他生下孩子,日後這靖國公府有她相助,未必不會落在季懷身上,沒想到你母親貞潔自律,反而以此為脅,不準他靠近你們母子,他見無機可趁,又怕你母親往外說,便在你母親的藥里加東西,否則你母親身體一向健康,怎會一個風寒就要了性命。」
真相竟然是如此?季珩握緊拳頭,恨意上心。
好個季懷、好個劉氏,本以為二房從根子里壞透的是季學,卻是有其父母必有其子,他的壞來自家學淵源。
「先生,為什麼你事事明白?」季珩目光凝結在鬼先生身上。
連他也懷疑上了?「我一直跟在你身旁,是你直到毒發,死去活來一回後,才能看到我。」
「為什麼一直跟著我?」
「你可以解釋為緣分,也可以說……你我前世相欠。」
這就是所謂的緣分?那麼,是什麼樣的緣分讓他們牽扯在一起的?
「知道你母親的真正死因,你打算怎麼做?」
季珩握緊拳頭、咬牙切齒,每個字從齒縫間擠出,「我要他們從內里腐爛起!」
這個主意……鬼先生感興趣,「怎麼個從內里腐爛起?」
「既然他們喜歡演出親人相殘的戲碼,就讓他們自相殘殺。」
自相殘殺?鬼先生這才聯想起來,「季懷置外室的消息是你命人傳出去的?」
「對。」事情是田雷探出來的,不過稍稍透露給張璧,就讓劉氏炸了鍋,她經營多年,好不容易萬事備只欠東風,她怎肯讓這股東風吹往別人身上?
季珩被下藥,與劉氏安排的通房丫頭行了房,他以為就這麼一次,哪知自己這麼有能耐,那丫頭果真產下一子。
在知道自己命不長久時,他還曾自我安慰,搶得再多、奪得再狠又如何,最終靖國公府的爵位與家產,一樣要落在他的血脈身上。
可這只是劉氏的想法,季懷卻不這麼認為,他要自己的血脈承繼爵位。
他肯定比自己更早看清楚劉氏的陰毒,也必定更早就發現府里那麼多姨娘通房,怎會多年以來連個孩子都生不了。
所以他懷疑劉氏從中作梗,便在外頭置家,如今連孩子都懷上了,本以為再過幾個月就心想事成,沒想到劉氏當眾打得外室落胎,硬生生掐斷季懷的美夢。
在這之前,季珩沒有人手更沒有錢,唯一能做的是讓他們在矛盾中自相殘殺。
「這方法不錯。」果真是從內里爛起。
「皇帝一天沒有下旨讓季懷襲爵,那爵位便能釣著他們,釣出他們的貪婪、自私,光要一紙輕飄飄的聖旨定下他們的罪行,更要拆穿二房一家的真面目,將他們齷齪赤果果地呈現在世人面前。季懷斯文老實?劉氏賢良淑德?季學溫和多禮、滿月復才華?真是這樣的嗎?我很樂意撕下他們的面具,讓世人看清楚他們是怎樣的人。」
這樣的下場,遠比斷送他們的命……更讓人興奮。
鬼先生揚起濃眉,問︰「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劉氏打死季懷外室,那個外室已經懷有身孕,听說死狀淒慘,街坊鄰居都看見了,丈夫養外室、妻子當眾殺人,劉氏和季懷的好名聲恐怕要打上幾個折扣,再過幾天,蓮花姑娘的‘鬼魂’將會在國公府里出現。」
「她是林管事的女兒。」
「沒錯,到時林管事會知道想爬高枝的女兒早成為季學身下的冤魂,林管事那人細心謹慎,定會私底下暗訪女兒的死因,一旦發現季學是個瘋狂的殺人魔……屆時,有林管事作為內應,二房很快將會臭名滿天下。」
就算賢王不插手,他也能令二房一家得到應有的報應。
「國公府的事你已經有了想法,那隨太子出征一事,你……」
別說自己早懷有征戰沙場的夢想,便是為了活命,季珩都必須點頭。「賢王能解腐肌蝕骨散的毒,賢王給藥,我還銀二十萬兩。這是賢王提出的條件,但我手邊沒有錢,只能以身作陪,陪太子打贏這場戰爭。」
這將是他第一次上戰場,季珩沒有十足的把握,能依仗的不過是鬼先生的教導,但季珩是個不服輸的,他不會讓自己輸掉這一場。
听他所言,鬼先生深感欣慰,「解毒之後,太子必定會認出你。」
「沒錯,不過那是大軍出發往邊關之後的事,我會稟明太子,不讓此事太早傳回京城。」
待來日他將風風光光以靖國公身分重返京城,讓大燕百姓知道虎父無犬子,他季珩無愧于父母。
而田雷斷腕、田露傷眼,他計劃讓他們留在京城,好好料理二房丑事,若賢王能再加把助力,或許待他返京,二房早已消滅。
「不過,事情未必能如你想像那般順利。」
「為何?」
「你沒想過為什麼賢王能解腐肌蝕骨散之毒?」
「想過,卻想不出所以然。」
「淑妃……你的姨母,當年才名美貌冠天下,但她最喜歡的不是琴棋書畫而是醫術,賢王並不喜歡習醫,可卻為了與她當師兄妹,年紀輕輕時便拜在夏太醫門下為徒。」
「姨母是夏太醫的徒弟?」
「沒錯,賢王非常喜歡你姨母,當然,她那樣美好,喜歡她的大有人在,包括瑢瑢嘴里的杜伯伯杜子戌,只是命運捉弄,最後她成了皇帝的淑妃。賢王、杜子戌都是心胸寬厚的男子,他們明白淑妃心悅皇帝,並非受迫,便決定成人之美,最後賢王在皇帝賜婚中娶回賢王妃,而杜子戍終生未娶。」
「之後……」
「之後梁國公主嫉妒,淑妃中毒,當年為她醫治的是夏太醫、杜子戌和賢王,杜子戌選擇留在淑妃身邊,照顧她到最後一刻。杜子戌為淑妃研制許多藥,雖解不了毒,卻能讓癥狀減輕,延長淑妃壽命。
「而賢王選擇遠離京城、前往梁國,試著尋找解毒之法,這是相當危險的事,梁國對大燕一直存有覬覦之心,倘若讓梁王知道賢王在境內,一舉成擒,將會成為梁國威脅大燕的一枚棋子,所以賢王在梁國的日子過得難辛且戰戰兢兢。兩年過去,賢王散盡財產,手段用磬,終于學會解毒之法,只是返京城之時,淑妃早已香消玉殞。」
「因此李熙才會知道有人能醫治我的病?」
「對,李熙是夏太醫的關門弟子,曾與杜子戌多有接觸。但不管是淑妃或腐肌蝕骨散,都是賢王心中至痛,無人敢輕易提及,為此賢王雖有滿月復經紛足以報效朝廷,卻選擇遠離朝堂。若非天時地利,若非賢王主動為你解毒,沒有人會傻得跑到他跟前求醫。」
季珩懂了,所有事全串在一塊兒。
所以任李熙有一手鬼斧神工般的醫術,也只能為他延續生命,只能盼日後機緣,卻不敢直接將他送到賢王面前。
沒錯,那可是賢王,是皇帝最看重的弟弟,若不是他心甘情願出手,隨便更動幾味藥,就能讓他毒上加毒,立刻要了他的小命。
季珩點點頭,「難怪賢王非要問出是誰向我下的手……」
他本想親自報仇,不打算曝露身分,所以不想說,沒想到賢王卻以此為條件,逼他說出下毒之人,才願意出手醫治。
腐肌蝕骨散是梁國的宮廷秘藥,連散盡家產的賢王都需要花兩年時光才能得到解法,那麼誰能輕易拿到此藥?賢王必是想到這點才執意要知道下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