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運氣好,在老家遇見出游的賢王妃,她性情本就溫和乖巧、體貼良善,因此入了王妃的眼,被王妃認作義女,帶回京城。
有王妃撐腰,程家人再不敢造次,她每日侍奉于王妃膝下,陪她說笑解憂,活潑的性子頗得王妃所喜。
她知道女人的青春耽誤不起,卻也知道有王妃作主,定能挑到一門好親事,所以她半點不心急。
只是珩哥哥要來了呀!一顆心髒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她想起往昔,想起兩人之間相處的每個片段。
他們會有機會的,對嗎?
站在王妃身邊,她靜靜等待,終于等到珩哥哥進門。
怎麼會這樣?他的腿、他的臉……那是她的珩哥哥嗎?
天!他受多大的苦?為什麼會……眼淚不受控,一顆顆墜下。
季珩拱手為禮,抬眉,卻對上顏芷薇的眼淚。
他微愣,那是……芷薇?
顏芷薇再也控制不住,快步上前,撲倒在季珩身前,雙手貼在他的膝間,哽咽道︰「珩哥哥,你怎麼了?」
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所有人。
「芷薇,你怎麼會在這里?」季珩道。
瑢瑢習過醫術,她當起賢王的助手,在泡過湯浴後,九九八十一根銀針,將季珩的後背扎得密密麻麻。
待銀針一一拔出,瑢瑢將熬好的湯藥吹涼,放到他嘴邊。
「往後就這樣,每天藥浴針灸再喝藥,十天之內,必能將你身體里的毒素給排盡,只是你中毒時間超過大半年,五腑六髒多少受損,得吃上兩個月藥丸,再輔以內力運行,很快就能痊癒。」
「多謝王爺。」
他們坦然相對,之間再也沒有秘密,至于劉氏……季珩花了大把力氣說服他,君子報仇
三年不晚,他不光要她疼,還要她受凌遲之痛。
「休息吧,這幾天先讓瑢丫頭伺候你,待大軍出征,瑢丫頭再給我做飯菜。」
瑢瑢微笑點頭,道︰「多謝王爺體恤。」
見賢王出門,她問︰「爺想睡一下嗎?」
「不想,扶我起來走走。」他想盡快恢復。
「好。」他坐起身,她蹲下為他穿上鞋子。
這時有人敲門,瑢瑢看他一眼,垂眉,其實……她猜得出來門外是誰。
果然,溫柔嬌甜的聲音響起,顏芷薇在門外道︰「珩哥哥,我能進來嗎?」
「進來吧。」
瑢瑢為他披上外衣,扶著他慢慢走到桌邊時,顏芷薇推門進來,看見他的模樣,忍不住鼻頭微酸、眼眶泛紅。
瑢瑢為兩人倒來茶水,退出房間,關上門時,恰恰看見她撲進季珩胸前。
倏地心一緊,疼得她說不出話來,瑢瑢緊抿雙唇,刻意忽略那陣疼痛,沒想到一個轉身,撞上田風、田雨的同情目光。
什麼眼神啊?她早就知道會這樣的,她早就有心理準備,一點都不需要被同情。
「瑢瑢。」田風輕喚。
她強拉起笑臉,假裝自己心情雀躍,「方才王爺給爺施針了,說爺的狀況比他想像的還好,可見得李大夫的銀子沒白花,他還是有幾分本領的。王爺說了,扎針十天,往後只需要服用藥丸調理身子就行,你們跟在爺身邊,千千萬萬要記得每天給爺吃藥丸,一天都不能落下,知道不?」
「瑢瑢。」田雨又喚。
「怎麼啦你們?有什麼話就好好說,干麼欲言又止的。」
田風嘆道︰「方才進屋的那位是顏芷薇。」
了解,是傳說中爺為愛終生不娶的顏姑娘,她看得出來呀,那是位好姑娘,爺傷得這麼厲害,她非但沒有嫌惡,還疼惜關心,這樣的姑娘配得上爺。
「顏姑娘的爹是爺的師父,小時候主子天天到顏家修習武功,日長月久的,兩人之間有了青梅竹馬情誼。」
哦,原來兩人的感情是這樣處來的,明白,難怪非君不嫁、非卿不娶。
「很好啊!」她說著口是心非的話,壓抑著胸痛的感覺。
「過去家里長輩阻止,兩人之間便沒了下文,往後……」
瑢瑢在心底接話,往後季家長輩都不在了,再不會有人阻止,感情自然水到渠成,結下姻緣,百年好合。
她懂,通通都懂,他們特地喊下她,說這些干什麼?是要她認清自己的立場身分,別與顏姑娘爭寵嗎?
當她傻的呀,她很清楚明白自己是誰,怎麼會做那種逾越分際的事。
「我明白,你們是要拿顏姑娘當主子伺候,對嗎?」
田風急急反駿,「不對、不對,我不是要說這個,我是要說……你試著和顏姑娘好好相處,顏姑娘性情好、脾氣溫和,應該不會為難你的。」
「顏姑娘為什麼要為難我?我又沒做錯事。」
「跟做錯事無關,以後你們都要在爺身邊伺候,早點建立感情,不是更好?」
怎麼,她非得是姨娘婢妾的命嗎?怎麼所有人都認為她該……
搖頭,她刻意笑得天真,刻意假裝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刻意忽略胸口一陣強過一陣的疼痛。
「在說什麼話呀,我怎會一直在爺身邊伺候,忘記了嗎?我已經贖回賣身契,再不是田家奴婢。我之所以同意留在賢王府,是為著報答當初爺買下我,讓我有機會在京城立足。爹娘教過我,做人要懂得感恩,所以賢王開條件,我為他做飯菜、他為爺解毒,之後銀貨兩訖,誰也不欠誰。
「倒是你們,得討好未來的夫人,有需要的話,看在你們對我很好的分上,我可免費提供胭脂花粉,讓你們到顏姑娘面前博好感。」
她一口氣把話說完,不等他們反應,飛快轉身離去。
田雨被她說得一愣,問︰「瑢瑢這話是真是假?她有那麼遲鈍嗎?連我們都看出來主子喜歡她,她不會沒感覺吧?」
「傻啊,瞧不出來嗎?她這是吃醋了,顏姑娘和爺的感情好,她看在眼里自然不是滋味,沒事,瑢瑢性子好,爺多說兩句好話哄哄就成了。」
「可瑢瑢沒說錯啊,她已經不是田家奴婢。」
「誰說爺要拿她當奴婢?再怎樣也得是個姨娘。」姨娘,算半個主子,而顏姑娘溫柔體貼,凡爺喜歡的必會善待。
「瑢瑢肯嗎?」
「怎會不肯?爺最慘的時候她都肯悉心伺候,等爺好起來、建立功名,再加上靖國公的爵位……哪個女人會傻到把這等好事往外推?」
「那瑢瑢講的話,不必同爺稟報嗎?」
「不必,明兒個瑢瑢氣消了,自然不會再提。」田風信心滿滿。
就這樣,所有人都認為天上掉下來禮物瑢瑢沒有不接的道理,可偏偏……她就是不想也不願意接。
許是李大夫的藥在前,解毒在後,許是季珩從很早以前就開始練習走路,也許他天性過度驕傲,不樂意在喜歡的人面前失了面子。
解毒的第三天,他已經能夠在旁人的攙扶下走一段頗長的路,而那把曾經貴到讓瑢瑢心痛的輪椅,孤零零地被丟在牆邊。
不知道為什麼,看見輪椅,瑢瑢覺得同病相憐,因為……它和她代表的那段苦難結束,他們與他的緣分也該結束了……
這些天,顏芷薇幾乎是天一亮便到屋里來找季珩,他們之間有說不完的話、道不完的過去,听著他們細說從前,瑢瑢恍然大悟,她與他的從前,果然遠遠比不上顏姑娘。
他倆的從前充滿甜蜜笑語,一旦提及,就笑個不停,不像有她的從前,總是戰戰兢兢,辛苦萬分。
幸好瑢瑢天性認分,她的忍耐力是正常人的好幾倍,因此即使心酸得厲害,胸痛得嚴重,即使每回見著兩人相談甚歡,她都想要沖上前將他們分開,但她永遠都有辦法完美攔截這股沖動,永遠都有辦法逼出自己微笑,假裝毫不在意的起身退場。
她總是說「顏姑娘與爺說說話,我給爺做飯去」、「顏姑娘與爺說說話,我給爺裁衣服去」、「顏姑娘與爺說說話,我忙去……」之類的話。
對,她永遠在做飯、做鞋做衣,永遠在制藥,她用忙碌來抑制心酸,來個眼不見為淨。
但事後總是發覺,這話騙人,眼不見不會為淨,只會更揪心。
她唯一的成功,就是能夠克制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她不想當個討厭鬼,希望日後憶起,他只會記得她的笑臉。
早上針灸過後,季珩和顏芷薇在湖邊聊過一下午,中午連飯都是送到湖邊的,她很嫉妒,他們怎麼會有那麼多的話可以聊,不過這恰恰是感情深厚的證明,不是?
所以這個下午,瑢瑢又做出一雙鞋。
其實她並不確定,他還會不會穿她做的鞋,但就當盡一份心力,就當對他將她從泥淖中拉出來的感激。
「瑢瑢。」房門被推開,顏芷薇扶著季珩進屋。
「爺回來了。」瑢瑢起身,迎向顏芷薇明媚的笑臉,那是一個女人幸福的表現,也許她對顏芷薇的情緒,不是嫉妒而是羨慕,羨慕他們共有的曾經。
顏芷薇扶季珩走到桌邊,瑢瑢沏來茶水,輕輕放在兩人面前。
「瑢瑢,這是你給珩哥哥做的鞋嗎?」顏芷薇拿起繡籃里的鞋子問。
「是。」
「瑢瑢的手真巧,昨天的衣服針角綿密,繡的圖樣又新巧,珩哥哥可真是撿到寶了。」
顏芷薇笑盈盈地望向季珩,只見他的目光落在瑢瑢身上,一瞬不瞬,她輕咬唇,眉心微微蹙起,也有了心疼的感覺。
「姑娘與爺稍坐,時候不早,我給爺做飯去。」瑢瑢很懂得適時退場。
顏芷薇笑眼眯眯地拉著瑢瑢的手說︰「好瑢瑢,可不可以多做一點,留我吃頓飯,每次听珩哥哥夸獎你的廚藝,我都流口水了呢。」
「想吃就留下,瑢瑢不是個小氣的。」季珩微笑回答。
不,她就是個小氣的,非常非常小氣,小氣到听見他答應,心髒扭成一團,她是這樣的小氣,但她卻揚起笑眉回答,「姑娘願意吃,是我的榮幸。」
丟下話,她出門到院子里新設的小廚房擇菜。
這幾天田風、田雨沒事做,總愛往廚房鑽,有顏姑娘為伴,主子心開、胃口也開,因此瑢瑢做了不少點心備著,他們便跟著沾光。
每回田露、田雷回來,總要滿臉不樂意的批評幾句,「又胖了?沒練功?你們要跟在主子身邊保護的……」他們不介意,因為師父、師姑憋著氣兒呢。
「瑢瑢,你要做什麼菜?我給你打下手。」田雨湊過來。
「嗯。」她把食材挑出來,田風、田雨接手洗菜,瑢瑢一面切著菜,一面……
明明極力克制了,卻總是在不知不覺間想起他們的融洽與快樂,這是很糟糕的事,但即使她再努力,也阻止不了自己變得糟糕。
銳利的刀子劃過魚身,卻也順勢劃過她的手,瞬間鮮血滲出,血珠子很快地流到魚身上,她卻沒有感覺,仍然想著男有情、女有意,這樣的婚姻必定是和樂甜美、鶼鰈情深。
想到這里,突然覺得痛了,只不過痛的是心,不是手。
「唉呀,瑢瑢你怎麼了?」田雨一聲驚呼。
她回神,看著血流如注的手背,還是不覺得痛。
那些年她痛得死去活來,那些年她不斷暗示自己,其實一點都不痛,是視覺把痛覺給放大了,只要選擇忽略,她就感覺不到疼痛,她這麼想著,一天天過去,身體果然再也感受不到痛苦,所以心口上的痛,也可以用這種方式解決,對吧?
「瑢瑢,你到底在想什麼?」田風看不下去,一把搶過她的菜刀,阻止她繼續殺魚。
找到解決心痛的方法,她突地揚起笑眉,好像真的高興似的。
「還笑還笑,你有病啊!不行,這傷得看看大夫。」
抽回手,背在身後,她咬牙堅持道︰「我沒病,我很快樂。」
「快樂?」田雨不懂,被刀子劃也會快樂,瑢瑢真的病得嚴重。
她搖搖頭,不想解釋。
「別講廢話,先處理傷口。」
它啊……瑢瑢低頭看一眼,「它不痛啊!」
拿出帕子,隨意抹抹,她加快動作,今晚要做爺最喜歡的醋溜魚片,再做一道糖醋排骨,再一道……蒜頭雞吧。
然後她不痛、她不痛,她一點都不痛……她笑著催眠自己,也笑著強迫著自己不能痛。
再然後,她真的很小氣,硬是放了兩人份的飯菜,讓田風帶進屋里。
田風出來的時候問︰「瑢瑢,菜少了,顏姑娘要留下來吃飯。」
主子習慣和瑢瑢一起吃飯的,所以即使只看到兩人份的飯菜,顏芷薇也沒有知難而退的念頭?而爺,還是想要留下她?
輕嘆,在想什麼呢?顏芷薇憑什麼要知難而退,該知難而退的人是自己啊,至于爺……
他早就選擇非卿不娶了,不是嗎?
「我手傷了,先去處理傷口,就不進屋里了。」瑢瑢輕快旋身,輕快地笑著,輕快地……第無數次告訴自己,我不痛。
第九章 倒楣遇狠心舊主(2)
「為什麼是你?」看見田雨,季珩蹙眉問道。
季珩感覺到了,瑢瑢在躲他,賢王出現、她躲,芷薇出現、她也躲,只要他身邊有人,
她就躲得不見人影,現在連伺候他洗澡、為他按摩雙腳,她也打算躲開?
心悶、心煩,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難道她不曉得自己就快離開京城了嗎?難道她不應該分外珍惜還能夠在一起的時間?
「瑢瑢手傷了。」聲音在田雨喉嚨卡兩下,還是硬被擠出來。
「手傷了?」難怪她沒進屋吃飯。
「是。」
「傷得厲害嗎?」
「嗯,說是出府看大夫。」
「府里沒有大夫,需要她出門?」季珩火大,如果手傷不能服侍,不算躲他,那離府看大夫,肯定就是躲了。
「爺,瑢瑢傷得有點厲害。」
厲害?「去大門口守著,她一回來,就把她叫過來。」
「好,我讓田風去守著,瑢瑢出門前叮嚀過,得好好伺候爺,爺……我雖然粗手粗腳,瑢瑢不在,勉強讓我伺候一回,行不?要不,瑢瑢那里我不好交代啊。」田雨可憐兮兮地看著主子。
季珩沒好氣道︰「先去傳話再過來。」
意思是肯讓他伺候?松開眉頭,田雨快步跑到門口傳話。
走在大街上,瑢瑢其實不知道要去哪里,手不痛的,她勉強算是個大夫,過去再重的傷都能自己醫,這個一點都不痛的傷算什麼?
她只是需要離開那個令人窒息的王府,她需要好好的呼吸,好好的想清楚怎麼解決這個很糟糕的自己。
她走過大街、繞過小巷,心想也許走得夠遠夠久,事情就能想得明白通透。
劉氏快發瘋,不知道是誰把學兒那點見不得人的事兒往外傳,偏偏……昨晚弄死的那個,今天送去亂葬崗時,被人發現了。
一群人圍著小管事,非要他交代清楚,死的是誰、他們又是哪個府上的人。
眼看一個上午事情越鬧越大,她只能花銀子使人把小管事他們給救回來。
說到這個,她更生氣,原本靖國公府有二十幾名府衛,全是季圖留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