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嬌客 第18頁

即便日子過得再艱難,她都沒想過自戕,她想盡辦法逃跑,只可惜孤身弱女哪離得了國公府這座牢籠。

她終于死去,被季學活活折磨死的。

至于王可兒,別說醫術女紅制胭脂,她連半個字都不認得,她在下人眼里就是個任性自私的笨蛋,還有人刻薄嘲笑她以為自己真能母憑子貴,直到死、前那刻都還作著夫人夢。

王可兒長啥樣他根本沒看清,但瑢瑢不是王可兒,他確定,那瑢瑢又是誰?

「靈魂附身吧!」鬼先生突然出現。

「什麼意思?」

「或許項瑾瑢命不該絕,然軀體被季學毀得嚴重,魂魄回不去,而王可兒已然壽終,尸身卻仍然完整,她便附在王可兒身上,重返陽間。兩個女人都與你有關系,或許更是這份關系,讓她們聯結在一起。」鬼先生緩聲解釋。

「是這樣的嗎?」

這樣就說得通了,為什麼愛錢的瑢瑢能眼睜睜看著三萬兩銀子過家門而不入,因為她早已經不是項瑾瑢。

鬼先生笑問︰「你怕她?」

怕一個弱女子?笑話,怕一個把他當成家人悉心照顧,還發下大宏願要賺很多錢來醫好他的女子?不感激已然過分,為什麼要害怕?

見狀,鬼先生道︰「人與人的緣分千萬種,只要是善緣便該珍惜。」

他知道,不需要鬼先生說。季珩瞅著他揚聲問︰「不知我與先生的緣分是善或惡?」

季珩能夠理解瑢瑢想隱瞞的理由,但被她隱蹣著,心里仍舊覺得難受。

于是在這個夜晚,他還是問了。

家里空蕩蕩的,東西全送進賢王府,明兒個他們就會搬家,兵部練兵、戶部籌糧,日期定在下個月初三,大軍出城。

剩下的十余日,剛好讓賢王為自己解毒。

他拿著兵書,躺在床上看著,半晌嘆道︰「瑢瑢,過來。」

她正在自己的小榻上梳理洗淨的頭發,听見季珩喚人,她走到他床邊。

「坐下。」

瑢瑢依言坐下,心想,爺又要告訴她,他會全須全尾回來,他會把她接到身邊?

這些話,這段日子听過許多。只……他不需要對她承諾,真的!

一個主子不需要對奴婢做出任何承諾。

看著她艷麗的容顏,看著她精致的眉眼唇鼻,為了要個孩子,劉氏倒真是盡了力氣,為他尋來這樣一抹麗色,只可惜他從來沒看清王可兒的相貌——直到現在。

「你認識王可兒嗎?」突如其來的一句,問得她愣住。

直覺搖頭,她反問︰「我應該認識嗎?」

是啊,她怎麼認識?進府沒多久就遭囚禁,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這樣的她,哪能接觸到劉氏的陰謀?

便是王可兒自己,恐怕也以為生下孩子後能在國公府里佔有一席之地,卻教瑢瑢有了重生機會,突地,季珩不再對王可兒感到惡心。

「沒事,只是問問。」

田露見過他的兒子了,劉氏取名季瑀,因著認定他必死無疑,這孩子成了季學和項瑾瑢的兒子。

瑢瑢輕咬唇,想過片刻後問︰「上回爺說劉氏害了季懷的外室,後來呢?」

她對劉氏沒有太多印象,除認親禮那天見過一面,之後再也沒踫過面。

外面都傳說她是個好婆婆,從不教媳婦伺候,可……哪是這樣,媳婦不過是她花錢給兒子買回來的玩具罷了。

「當眾行凶,你說後來能怎樣?」

「季懷肯定恨她吧?」

「當然,多年來劉氏不知道殺害他多少子女,讓他至今膝下只有季學一個兒子。這回劉氏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給季懷下了絕育藥,季懷一無所知,還想在外頭擇女另住。」

工作分派後,他讓田雷、田露盯著國公府,幾天下來盯出不少消息。

「夫妻做到這樣,真是悲哀。你……知道季學的妻子嗎?」

終于問了,她想說些什麼嗎?「項氏?听說她常年待在院子里,足不出戶。」

說到這里時,他審視她的表情,只見她臉上滑過一抹黯然。

瑢瑢蹙眉,還沒有人知道她已經死去了?是刻意封鎖消息?

為杜絕悠悠眾口,季學需要妻子和兒子來證明他是個正常的男人,現在都有了,他的生活無比完美。

若季珩真的死于非命,季懷襲爵,他就是名正言順的世子爺,這樣一個方方面面都無比完美的男人,會有多少女人想進國公府為妾?

然後一句夫妻情深,一句不忍妻子傷神,造就他深情形象。

再然後,他可以買回更多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的女人,任由他凌辱折磨。

她從未要求過公平,只是不懂,為何惡人有權橫行,好人卻要死于非命?

季珩追問︰「為什麼想問起項氏?」

「只是覺得如果季學如爺所言,他的妻子未免太可憐。」

「是很可憐,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怎會想嫁給季學?想必也是個貪圖榮華富貴之輩。」他刻意道。

瑢瑢直覺搖頭,「或許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瞬間他明白了,她是想藉國公府之勢為父母報仇?沒想到大仇未得報,卻把性命給搭進去。

他緩緩吐出一口長氣,「放心,季學不會水遠一帆風順,總有一天他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瑢瑢深吸氣,用力搖頭,想甩開什麼似的,「別人家的事情,他好壞與我無關。」

「沒錯,本就與你無關,有關的人是我,我不會讓那一家人好過!」

看著季珩,她其實很想問問顏姑娘,他們是怎麼認識的?他們之間有怎樣的牽扯關聯,為何會弄到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可惜身為「瑢丫頭」不該听說過那些,她強忍心中好奇,道︰「爺身上的毒解開,日後想做什麼都可以隨心所欲,我預祝爺鴻圖大展、心想事成。」

她沒說出口的是,屆時再沒有長輩可阻止他的愛情,他有權隨心所欲。

他接口道︰「是隨心所欲,做想做的事、完成想完成的夢想,與想在一起的人在一起。」說完,他笑眼眯眯地望著瑢瑢。

這時候,季珩突然覺得也不用什麼事都要截穿,既然瑢瑢不想提過往也不知道王可兒的事,而他又找了賢王來保證她的安全,那麼過去的事就到這里為止吧,他們兩要過的日子在未來。

他很少笑的,他很愛擺臭臉,可現在笑得這麼開心,是因為能與想在一起的顏姑娘在一起?

瑢瑢更覺心酸,像是誰不小心失手往她胸口潑了一盆醋,讓她連笑都變得好困難。

第九章  倒楣遇狠心舊主(1)

進京時,瑢瑢又送一批胭脂進嬌容坊,她想如今名聲尚未打開,這個量應付幾個月應該不成問題。

車行轆轆,田風、田雨騎馬隨行,田雷、田露領下任務,前兩天已經離開。

馬車里,瑢瑢低頭為季珩按摩雙腿,進賢王府後就可以開始解毒了。

據說解毒療程在前幾天需要以針灸輔之,之後兩、三個月只需要服食藥丸即可。

大軍行進,太子等不了兩、三個月,季珩勢必隨行。

而田風、田雨必得跟隨伺候,雖然說的是伺候,但田風、田雨的神態與以往大不相同,他們已經做足準備,準備上戰場博得功名。

屬下如此,當主子的也不遑多讓,對于這場戰爭,他們的擔憂遠遠不及興奮。

這樣一路看下來,好像緊張的只有瑢瑢。

她確實很緊張,這些天忙得緊,除做胭脂膏粉,她逮到時間就做衣做鞋,研制傷藥及各種用得上的藥丸,總覺得有備無患,他們帶得越多她越感安心。

她的不安沒寫在臉上,卻全都表現在行為上。

看著她忙碌,季珩既窩心又不舍,不舍她日夜操勞,卻又為她對自己的緊張感到溫暖。

娘死後,再沒有人像她這樣,事事為他著想,唯恐想得不夠多,他就要遭殃。

季珩握住瑢瑢的手,阻止她按摩,她抬頭對上他的眼。

「你別為我擔心,賢王會定時寫信送到軍營,你有空也可以寫寫信,一起送過來。」

「好。」

「不管好事壞事都別怕麻煩,一一告訴我。」就算他不在,也會有人替她作主,他的人不允許旁人欺辱。

「都住進賢王府了,怎麼還會有壞事?自然全是好事。」她一樣不願他為自己擔心。

都明白的,他們是患難之交,在他最辛苦、缺乏生存意志的時刻,她出現了,她把他當成家人,陪他走過那一段,人心是肉做的,他對自己多少會心存感激,交情自然不同。

所以他待她好,他時時予以承諾,可她不願意把事情想得太透澈,不想研究他接近寵溺的目光意謂著什麼?

人貴在自知之明,早在知道他身分的那一刻起,她就曉得兩人的距離。

所以她不允許自己心存幻想,不允許自己有非分表現,她逼迫自己本著初心,像過去那樣,拿他當家人,細細為他設想盤算,然後……

有朝一日,他的身分、功勞、志向都將會帶他攀升到一個她連想像都想像不出的高度,到時也許感情就淡了吧……

「不管怎樣,常給我寫信。」季珩鄭重叮囑。

「好。」瑢瑢點點頭,算是應下了。「我已經把按摩手法和穴道位置教給田雨,就算再忙,都別忘記在睡前讓他按上兩刻鐘。」

解毒之後,雙腿不必再泡湯藥,但李大夫說過,按摩能夠通暢氣血,讓他行走如常。

「我知道,越早能夠走路,萬一需要逃命也方便些。」

「逃命嗎?」唉呀,她怎麼沒想到這點。

見她驚呼,他急道︰「開玩笑的,田風、田雨不會讓敵人近我的身。」

「不是開玩笑,未雨綢繆總好過臨渴掘井,爺提醒我了,這幾天我做一點毒粉給爺放在身上,萬一在爺武功尚未恢復之前有人想對爺不利,便用得上。」

季珩失笑,她把軍營當成什麼了?江湖嗎?

不過她樂意做,他便樂意帶,他樂意將她的關心隨身攜帶。

他將木盒推到她面前,「我會把田雷、田露留在京城,他們不好跟著住在賢王府里,如果你需要幫忙,就在窗前把風鈴給掛上。」

瑢瑢打開木盒,里頭是用竹片串起的風鈴,原來這些天他忙的是這個?

「很美。」

「喜歡?」

「喜歡。」這是爺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不算精致,但上頭一片片刻著兩人名字的竹片,讓她……很難不心生妄念。

她懂的,對男人而言,三妻四妾不過是小事,有那樣的患難之情,他想要與她共此一生,並不奇怪。

只是她不願意呀!不願意在感情上低人一等。

她貪心、她奢求,過去她可以因為季學的身分就把自己給投進去,那是因為當時不懂,不懂什麼叫做喜歡一個人,不懂因為喜歡而產生的獨佔慾念。

如今既然已經明白,便無法輕易將就。

所以爺的暗示、爺的心思,真是抱歉,她無法回應。

她很清楚,等他走過這一段,等他一帆風順,那時就算沒有一個心心念念的顏姑娘,也會有大把大把的好女孩等著他來挑選,那時再思及如今的患難之情……將變得稀薄而微渺。

感情最怕的是什麼?是你在這邊煎熬著,恨不得時時刻刻與他相守,而他卻早已雲淡風輕,遺忘過往。

她不想讓自己如此不堪,便只能斬斷。

斬斷慾念、斬斷想像、斬斷渴望、斬斷所有可能的後續。

在她決定斬斷的同時,卻也決定把相處的最後一段當成天長地久,極力珍視。

「那就平時掛在床頭,有事再掛到窗邊吧。」

「好。」她應得很干脆。

想到即將到來的分離,不舍的感覺在胸口擴大,他向她伸出手。

看著他帶著薄繭的掌心,猶豫片刻後,她把自己的手疊上。

一個用力,他把她拉進懷里,瞬間他的體溫染上她,微暖……

時間不多了,只有一下下,她決定不反抗,因為機會如此難得,錯過便再無下回。

就讓她再貪婪一點點,就讓她再自私一分分,就讓她沉溺在他的懷里,幸福一些些……

看著她柔順地躺在自己胸口,季珩滿意至極,很好,她知道他的心意,于是將她抱緊,他在她耳畔低聲道︰「耐心等我回來。」

「好啊。」她決定不管他說什麼,她都給出他想要的答案,即使她做不到。

「我會給你寫信。」

「好啊。」

「我會用最大的能力盡快回來。」

「好啊,我等著看大軍凱旋,看滿城姑娘給爺丟帕子。」

「行!你也丟,爺會牢牢把你的帕子接住。」

瑢瑢呵呵輕笑,突然覺得自己很幸運。

感謝老天讓他們相逢在他最低落的時候,感激命運,讓她與他有了交集,她甚至感激起自己的重生,讓她有機會認識他。

「那我得忙了。」

「忙什麼?」

「我得做一面又大又寬、夸張到不行的帕子。」

「為什麼要又大又寬、夸張到不行?」

「到時爺身邊千嬌百媚、奼紫嫣紅,帕子不夠大,爺怎麼會看得到?」縱使她再豁達,也無法憑恃著那點微薄心意過上一生,期待他在日後的奼紫嫣紅中看見自己。

「弱水三千,爺知道自己要的是哪一瓢。」

哪一瓢?顏姑娘那一瓢?

方才想起,心便酸透,真是的……明知道的事,怎還要拿來欺負自己呢?

瑢瑢沒接話,嘴角笑意仍在,只已染上微微苦澀。

後宅是王妃的天下,縱使她有一身好本領,也得去拜碼頭。

瑢瑢可以自己去見賢王妃的,但季珩非要陪著,他說︰「我要所有人知道,你進賢王府,雖是為賢王做菜,但你不是奴僕而是嬌客。」

不過是廚娘算什麼嬌客?

賢王見他那樣在乎瑢瑢,笑得捻起一把長須,本想陪他們進後院的,不料太子進府,他只好先到前頭迎接。

臨行不忘叮囑季珩,見過王妃後,盡快到前院見見太子。

季珩允下,管事領路、田風推輪椅,瑢瑢和田雨一左一右跟在他身邊。

他朝瑢瑢點頭,一個充滿自信的微笑上揚,突然間瑢瑢不害怕了,她有他庇護著呢。

從下人來報,說靖國公要過來見王妃後,顏芷薇便心跳得飛快。

她沒想到有一天自己還能再見到珩哥哥。

那年,國公府老太爺命人上門,對著爹娘把話說得一清二楚,他說︰「成親是結秦晉之好,必須門當互對、身分相當,顏家姑娘再溫柔乖巧,都不是國公府要的媳婦,阜車濟娘了攀高枝的念頭吧!」

爹娘疼愛她,哪舍得女兒讓人這般糟蹋,于是管事前腳出門,後腳娘就找上媒婆。

爹娘三挑四選,終于挑到合適的男人,沒想到訂親不過半年,程浩一場大病,死了。

也不知道是哪個多嘴婆娘竟批評她克夫,有這個名頭,她哪能談到好親事,加上程家無理取鬧,非要迎她入門、為兒子守寡。

她是爹娘的掌上明珠,爹娘怎舍得她一世孤寡?

于是送她回老家,想著過個幾年待風聲消停,再重新為她挑一門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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