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昨晚老鴇曾經說過,是京里來的大官,得罪不起,硬拉著秦琴去的,想至此,便又開口,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公子是來自京城嗎?」心中暗自擔憂,這個時長風身份當真詭異了,既與武林世家天盟山莊交好,又與知府大人同進同出,最麻煩的卻是揣摩不出他真正的心思。
「不錯。」時長風點頭,對于自己的身份卻也不想多做解釋,笑了一下,輕描淡寫地避開,說道︰「秦琴姑娘性情潑辣,讓在下耳目一新,倒也不枉此行,只是不知雲樓其他三位姑娘真性情又若何呢?」
秦琴听出他的調侃,奇異地卻忍住沒有爆跳,只是惡狠狠地給了時長風一記眼刀。若是時長風眼楮能看到桌下,便會發現,秦琴的手正被葉錦娘緊緊地握著呢。
葉錦娘神情並不惱,眸光閃了閃,輕輕一笑,又問道︰「時辰尚早,雲樓並未到開門時間,不知時公子何以出現在此地?」言下之意,暗諷時長風粗劣也。
時長風只當听不出來,「自然是葉姑娘琴聲太過悅耳,牽引在下而來。」
秦琴忍不住插話道︰「哦,時公子言下之意,是說我的琴聲太過難听,因此昨日公子才會提早離席是不是?」
「非也!」時長風搖了搖頭,「秦琴姑娘琴藝超凡,悅耳動听,聞之舒暢,猶如天籟,與葉姑娘不相上下,區別只在于,一個琴音之中隱含情愫,一個則空靈幽遠,飄渺不定。」琴聲最能展露撫琴者內心思緒,秦琴既在青樓,為吸引客人,指下之音多少會帶著幾絲,卻非時長風所喜的,「在下昨日提早離開,只因身有要事,不想卻讓姑娘誤會了,確也不該。」
其實昨夜真實情況是,時長風老毛病……不,是老習慣,坐在屋脊上月下飲酒,因練過武的關系,耳目自然比常人敏銳,隱隱听到一絲琴音,他性子本就隨心所欲,放浪不羈,心隨念動,當即循音而至,卻發現這里竟是燕城最大的青樓——雲樓。
時長風斜倚樹椏之上,喝著美酒,兀自陶醉,自妹妹愛上那個只知家國的義父之後,他已經好久不曾听到如此清靈飄逸的琴音了。
听得興起,琴聲卻戛然而止,時長風意猶未盡,又等了一會兒,見再無動靜,這才決定離開,不想臨走之即卻讓他見到了葉錦娘。
上次,月下飲酒,追蹤一黑影入葉錦娘房間;這次,同樣是月下飲酒,聞音而至,又遇到了這個看似溫柔恬靜,實則狡猾聰慧的倔強女子。驚訝之余,又覺人之機緣巧妙。
離開雲樓之後,時長風去了知府衙門,交待完父親所囑之事後,被其留下設宴接風。時長風在官場浸婬數年,虛偽客套自是練得爐火純青,雖然心中極度厭惡官場應酬,但面上卻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出的。
席間,知府提起雲樓里的四大花魁,琴棋書畫。時長風想起那听得意猶未盡的琴聲,動了心思,臉上故意露了出來,知府察言觀色,立即叫人備轎。時長風假意推說一番,便順水推舟地去了。
原以為那琴聲自然是花魁秦琴所彈奏,不想卻弄錯了。琴聲雖美,卻少了他所要的那份清靈韻致,听到半途只覺索然無味,尋個理由便離開了。
時長風在葉錦娘的試探、秦琴的嘲諷、四兒的審視中又優哉游哉地坐了半個時辰,方才笑意盈然地離開。
秦琴咬牙切齒,直罵此人是狡猾的狐狸。
葉錦娘沉默無語,手支著窗沿,眸光幽深,望著他消失在雨霧中背影沉思不已。
四兒在秦琴尖叫怒罵的空檔間插上一句話︰「可是他真的很俊啊!眉目清亮,舉手間說不出的飄逸出塵,輕笑間道不盡的高雅清靈……」
「你有點出息行不行!」秦琴一個爆栗賞過去,打碎四兒的美夢,「那種人老天爺瞎了眼,才白給他一副好皮相,騙你這種無知女子!我秦琴看人十成十的準,那個時公子一看就是冷漠薄情、陰險狡詐之徒。」
葉錦娘眸光由窗口收回,一轉首,便看見四兒捂著被打痛的腦袋,一副欲辯無言的委屈樣子。不覺莞爾,微微一笑,道︰「好了,秦琴,別欺負四兒了。」語峰一轉,又對剛露出喜色的四兒道︰「其實,秦琴說得也有道理,看人不能只看表面,有時即使是親眼所見也未必是真,時公子他……」葉錦娘語氣一頓,沉思許久,方道︰「深不可測。江湖險惡,防人之心不可無,以後要當心了。」
???
傍晚,吉祥來到雲樓,听說此事後,憂心忡忡。秦琴不識時長風,吉祥卻是認識的。
「錦娘,他怎會出現在這里?究竟知道多少?有何企圖?」
葉錦娘峨眉微蹙,困惑地搖搖頭。一旁的秦琴道︰「吉祥,陰沉著一張臉給誰看啊!」
「你閉嘴!」吉祥冷斥。
「什麼!你敢叫我閉嘴!死吉祥,你想跟姑女乃女乃造反是不是?」
「哼!你除了長了一張會罵人的臭嘴外,還會什麼!別人來了,還不是只在原地跳腳!」
秦琴聲音一窒,掃四兒一眼,小妮子,竟然出賣我!
她不甘示弱地回吼︰「跳腳又怎樣?他什麼時候出現的我都沒察覺,武功不知比我高出多少呢!這時候我當然要伺機而動,難道讓我上前跟他打嗎?」
「強詞奪理!」
葉錦娘與四兒無奈地對望一眼,每天的爭吵又來了。葉錦娘淡淡一笑,「四兒,扶我回房吧!」
???
「 當」一聲,葉錦娘跌倒在地,該死!看著地上折成兩段的拐杖,她欲哭無淚。
昨日,秦琴與吉祥吵得厲害,秦琴一時氣不過,抓起她身旁的拐杖,揮向吉祥。她記得吉祥只是用手臂擋了一下,而且,當時拐杖並沒有壞啊!豈知,適才她只是稍稍一用力,便變得現在這樣子了。
扶著床柱吃力地站起身子,試著慢慢挪動一小步,吁!還好,可以走,只是那雙傷腿著力時有些刺痛,也使不上力氣。雙手支著桌沿,一點點地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動。
突然,葉錦娘忍痛地輕哼一聲,又跌倒了!無力地看著自己的傷腿,神情落寞地嘆了口氣,她適才只是稍微走得急一些啊!
咬咬牙,錦娘深吸一口氣,雙手扶著椅子,用手臂使力,仿佛過了許久,她終于滿頭大汗地坐到了椅子上。
長長地吁口氣,輕輕拭下額頭的汗珠,抬起頭,看到銅鏡中自己狼狽的樣子,衣衫髒亂,原本柔順披在肩後的發絲也反抗似的凌空飛舞。
突然,撲哧一聲,她笑了。「丑八怪!」她對著鏡子輕輕眨下眼楮,「咦!」鏡中怎麼多了一個人,錦娘一驚回頭,怔住了。
「你……」竟是時長風,靜靜地立在門邊,不知有多久了。眼中還是那種讓人看不懂的神情,深不可測,凝視著錦娘。
錦娘突然有些困窘,蒼白的臉頰微微泛紅,不知所措地雙手握緊,又松開,自己適才的狼狽一定都被他看去了吧?不知為什麼,她並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無能為力、狼狽不堪的可憐樣子。
將凌亂的頭發稍微用手攏了攏,微微一笑道︰「你怎麼來了?」再開口時,錦娘已恢復鎮靜,起碼表面看來如此。她說的是「你」而非「時公子」。
時長風仍是無語,剎時,室中一片寂靜,桌面上一疊宣紙,微風拂過發出沙沙聲響。
許久,時長風的深邃清亮的目光突然變了變,淡淡一笑,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