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概是吧……」藍夏生的口氣里盡是不確定。「媽不知道哪里了?」「進去看看。」蔭生果斷地站起身子,拉著姊姊朝家門走去。
此時,藍夏生心中,忽然竄起不安的預感,眼前斑斑駁駁的紅漆木門背後,似乎隱藏著一個極大的黑色漩渦,而她竟有拔腿就跑的沖動!但藍蔭生卻渾然不覺姊姊心中的想法,很自然地便掏出鑰匙插進鎖孔里打開大門,然後拉著她走進客廳里。
出人意料的,母親竟然就坐在客廳的沙發里頭,板著臉孔、雙手抱臂。
「你死到哪兒去了?」
面對黃美一出口便是責備,夏生還來不及回答,蔭生便搶先說道︰「外面有兩個長得好凶的叔叔一直在那里走來走去耶!」
黃美皺了皺眉,冷哼一聲。「他們敢拿老娘怎麼樣?」她才不怕!要他們真有膽跑進來,她不會報警啊?夏生此時再也忍不住心中的不安,于是也不管母親的反應便道︰「媽,他們是誰?」黃美聞聲回頭。「你管那麼多作啥?我剛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我呢!下課沒馬上回來,又死到哪兒去野了?是不把我放在眼里,還是當我死人哪?」
「姊姊去接我放學了。」蔭生說道,卻換來母親的一個白眼。
「誰問你了?」
藍夏生不語,只是垂首站在那里,黃美見她一副不為自己辯解也不反抗她的模樣,不知怎地就是心中有氣;她永遠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顯得自己多麼無辜似的,叫黃美看了便一肚子火。
「說話呀!」
「我去接蔭生,回來看到有兩個男人站在門前……所以……不敢進來。」夏生說完,便又閉上嘴巴,只是盯著面前的母親,眼神滿是疑惑與不安。
黃美被她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看什麼看!不過就是欠他們一點錢嘛!誰知道他們這麼死要錢要到家里來了!」
「錢?」夏生不由自主地倒抽口氣,她知道母親素來愛睹錢,怎麼會賭到人家上門來要債呢?究竟是多大的一筆數目?「你那什麼臉?我白天賣面做得要死要活的,就不能去放松一下啊?」黃美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又不是讓你們沒得穿、沒得住,裝那什麼臭臉給我看?」
「多……多少錢?」夏生支支吾吾地問。
「死丫頭,你管那麼多做什麼?統統給我滾進去,省得我看到你們就心煩!」黃美剛一講完,眼珠往夏生身上一溜,忽然像是發現新大陸般地指著她的手問︰「你那個信封里裝的是什麼?」
藍夏生下意識低頭一瞧,立即雪白了臉。「這……」這不行的啊!這是她和蔭生兩人的伙食費……但一瞧母親興奮的神色,她的心都涼了。
黃美嘿嘿笑著,伸手便將那疊薄薄的薪水袋搶了過來,用口水沾了沾手指頭便掏出里頭的鈔票數了起來,足足有好幾張千元大鈔,她不禁吹了聲口哨。「你這死丫頭,有錢也不早講!」
「媽……那是我和蔭生……」
藍夏生沒來得及勸阻,母親便已要出門去,藍蔭生見狀,便沖上去拉住母親的衣擺。「干什麼!」黃美扯開他的手,狠狠地斥責了一句。
但是蔭生卻毫不退縮地大聲說道︰「你不可以拿姊姊的錢!那是她辛辛苦苦賺來的!」「呸!她賺錢難道不應該交給我嗎?」黃美嗤之以鼻地冷哼一聲,身後卻傳來蔭生的一句話。
「你拿了錢只會去賭博而已。」
這麼一句話當場讓藍夏生的臉變得鐵青,她忙拉過弟弟,將他護在懷里,同時制止他再說下去,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黃美聞言不由得大怒,她回過身子,眼神惡狠狠的像要吃人。「你再說一次!」無視于姊姊的勸阻,藍蔭生覺得自己講的沒有錯,于是仍執拗地重復了一次。「你拿姊姊的薪水去賭博!」
黃美這下氣得忍無可忍,回身便隨便抓起了皮帶,二話不說地便往姊弟倆身上抽去。「咻咻」的皮帶聲響在小小的客廳里回蕩,大多數的抽打都落在極力維護弟弟的藍夏生身上。她咬緊了牙根,淚水已流不出來,只剩下一句話,在空虛無邊的心靈里不斷地哀鳴著︰「又來了……又來了……」
黃美一直抽打到手軟,這才氣喘吁吁地甩開皮帶,臨出門前還不忘喝斥了一句。「生了你們這兩個討債鬼真是我前世修來的啊!拿你這點小錢會死啊?現在該是你們報答我的時候了!」
爾後,一聲巨大的關門聲「砰」地一響,大門重重地闔上,只留下客廳里的兩姊弟,仍兀自縮在地上,抖瑟個不停。
從此以後,藍夏生的母親像是吃了定心丸似的,只要—到夏生的發薪日,她便自然而然地伸手要錢。不給,就來硬的,夏生吃了幾次苦頭,只好乖乖就範,自動拿錢給黃美的話,還能稍微留一點飯錢下來,真讓黃美動手來搶,恐怕接下來的日子她和蔭生都得喝西北風了。黃美自從有了女兒賺錢,要想看她在菜市場里賣面更是難上加難了。這天,單勉勉打電話來找夏生,問她打算就讀哪個學系,藍夏生想也不想地便答道︰「如果可以,當然是師院了。」如果真的能念到公費學校就好了,不必為學費奔波。單勉勉在電話那頭嘆了口氣。「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不過你不是考得不太好嗎?」藍夏生澀然地笑了笑。「是啊,所以我說‘如果’啊!」
「要不要出去散散心?」單勉勉問道,她總覺得自從畢業以後,已經好久沒見著夏生了。
「我媽快回來了……」藍夏生有點遲疑。
單勉勉曉得她的無奈,也不敢強邀,只好就此作罷。兩人又說了幾句,正準備掛電話的時候,藍夏生忽然又叫住了她。
「勉勉。」
正要把話筒拿開的單勉勉听見她的聲音,忙又把話筒湊近耳朵旁邊。「干麼?」「謝謝你。」藍夏生很真誠地說道。
奇怪的是單勉勉一向皮厚賽城牆,但在听見夏生的道謝時卻紅了臉。「三……三八啦!道什麼謝!」
「真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她是那麼拙于言辭啊!勉勉從不以自身條件為傲,也從來瞧不起她,雖然對她的逆來順受很受不了,卻仍然暗暗地扶持著她;明明知道她倔強地拒絕任何同情與幫助,勉勉卻能找到個讓兩人都「平等」的方法,使她從來不曾在勉勉面前有矮人一截的感覺。單勉勉不可不謂她高中三年來最大的收獲,但是此時此刻,真的要把所有的感觸宣之于口,又是多麼困難呢?畢竟她已經習慣凡事藏心了啊!單勉勉咳了兩聲,心中真的很感動,但她最討厭傷感那一套了。她單勉勉可是活力四射、笑口常開的優良品種呢!「小三八,你以為現在是真情相對啊!我雞皮疙瘩掉滿地了啦!」
藍夏生聞言,不由得開朗一笑,單勉勉听見她的笑聲,也放心了許多。
「決定好哪個志願再跟我聯絡好嗎?」
「嗯。」藍夏生邊回答,邊輕輕點了點頭,這才掛上電話。
伴上話筒之後,她向窗外望去,院子里的一株秋海棠長得特別好,今年,也許就能看見它開花了。
記得那樣美麗的花兒,好像還有個很雅致的別名,只是……叫什麼名字呢?
繳交志願表的時候,藍夏生的情緒並不能說是很安穩的,她七上八下地暗自祈禱著看,希望能念到合意的學校,然而最後結果還是落空了,雖然還是國立大學,但科系卻不盡人意。單勉勉則高分上了政大,當她知道夏生的學校之後,竟然呵呵笑了起來,樣子頗為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