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生沒見過這麼生氣的褚東雲。她不是那個意思!不是那個意思啊!「你的指控是沒有意義的,那根本就不會發生!我的母親也不會要我跟你分手的,在她的眼中,你是金龜婿呵!」幾天來她曾偷偷打電話回家問蔭生近況,蔭生說黃美知道了她跟總經理同居的事實後非但沒有罵人,反而還喜孜孜地妄想女兒攀上了個搖錢樹、聚寶盆,她高興都來不及了,又怎會有什麼異議?「東雲,你叫我情何以堪?我是為了你,一切都是為了你啊!」她深刻而痛楚地再次將自己掏心挖肺了,她淚眼迷蒙,再也看不清面前人的震撼。「我比誰都還想留住你,我比誰都還自私,我……我怎麼會沒有想過呢?想要的愛總是留不住,偏偏比誰都還不自量力呵!」她苦苦地笑著。
「你還不夠自私!」褚東雲仿佛被她傳染般,也搖起了頭。「我寧可你昧著良心呵!夏生……」他輕撫夏生細致的臉龐。「一旦看見你放棄了那麼長久的相思,你教我如何再相信什麼真情摯愛?」無視于夏生一顫,他繼續說道。「如果你還不夠堅定,那誰才能陪我走下去?」褚東雲邊說,邊輕輕地在她臉上落下幾個吻,像要安撫她的破碎情緒般地緩綿而繾綣。「你告訴我啊!夏生……」
他那像是對待著一件易裂物品的小心,讓夏生完全融化了,的氣息也漸漸地漫入他們倆之間。
懊說什麼呢?能說什麼呢?夏生心底模糊地思考著。我是那麼那麼地愛你啊!我的愛,連宣之于口,也嫌多余……
褚東雲這回終于確切地證實了自己的憂慮究竟從何而來。
是藍夏生,那個躺在他臂彎里卻依舊無法平穩呼吸的女人。
自經歷那場驚心動魄的表白之後,他們誰也不再開口提起分開的事,仿佛默契了然于心。午夜,他們緊密相擁;白晝,他們相對無聲,眼神交換了彼此的痛楚與無能為力,于是他們終于閉上了嘴,試圖封印起所有的無奈,至少在這幾天是這樣的。然而他比誰都更清楚傷口只是暫時結了痂,若一不小心觸踫,仍有可能突流鮮血。
他不允許這樣,夏生已是他的人,沒有退路了,如今再要理清心中復雜的情緒究竟是同情或是愛意都早就為時已晚,他若不馬上、立刻采取行動,也許沈怡就要毫不容情地逼迫施壓下來了。他雖可以視若無睹,然夏生卻不行,脆弱而易感的心讓她時時刻刻都處于潰決邊緣,最令他感到不安的是,夏生竟該死地隨時都做好離開他身邊的準備,仿佛只要被人一「宣判」,她可以連頭也都不回,自以為悲壯地離去!什麼都不爭、什麼都不要,連試探他的機會都不肯!多高傲的女人啊!她甚至不容許自己的愛意摻雜入一絲絲的懷疑,多麼熱切的感情啊!他幾乎要問起自己何德何能,能一點力氣也不花費便得到她的依賴與傾慕了!在她額頭輕輕一吻,褚東雲下床著裝。方才公司來了一通電話,下午也還有會議要開,來不及等她自動醒來了,貪看她的睡顏已使他又多耽擱了半個小時,若有什麼話,也只得等回來再說。
必上鐵門的聲響一傳出,床上的夏生立刻睜開了眼,木然地坐起身子,撈過掉在床下的衣服穿了起來。
是的,她早醒了,但不敢睜開眼楮,只怕一睜開眼,眼底就會落進褚東雲的思緒,她看不透的思緒,叫她愛極也怕極的思緒。
好怕他決定不要她了,好怕他決定「放掉」她了。
是呵!她是口是心非、她是言不由衷,她比誰都想要東雲,要他的人、要他的心,要他的一切一切,如果沒有一切的阻礙,她只想窮盡畢生之力飛翔到他的身旁,卻又怕他的無情,畏懼他那看似溫和、實則酷寒的冷冽。
不是嗎?他對自己絲毫沒有半分憶起,對他母親沈怡的態度也疏遠得教人難過,夏生實在沒有半點把握,沒有自信能一直待在他的身邊。
他說結婚,肯定是因為她和他上床的緣故吧?責任、不忍、同情……種種理由、借口她都替東雲羅織好,卻無論如何牽連不上愛。
她會寒心的,真的會,所以不敢和東雲面對面,唯恐他說了出來,彼此就緣盡情了,再也互不拖欠了。
所以,真正自私的是她吧?褚東雲又多麼倒霉,莫名其妙被她拉下來趟了一趟渾水?一抹自嘲的苦笑緩緩自夏生嘴角綻開,其實並不覺得這是多麼有趣的事,但卻又能如何?哭嗎?不了,這些日子她幾乎流盡了一生的淚水,酸澀的眼不時提醒她不能再哭。「你不能哭……」她低低的自言自語,扣上最後一顆扣子的同時,電話鈴忽然突兀地響起。
「喂?」她接起听筒,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稀奇的,話筒里竟傳來蔭生著急的語調。「姊,是你嗎?是不是你?」
「蔭生,怎麼了?」夏生听著也緊張了起來。
「姊,你現在有辦法回來嗎?媽她……」蔭生的聲音竟然有一絲顫抖。
「媽怎麼了?」夏生迫不及待地追問。
「她剛剛在王阿姨那里鬧了一場,結果氣得昏倒了,送她到醫院的時候,醫生檢查後說媽竟然已經是肝癌末期了。」蔭生說得模糊而籠統,但當最後一句「肝癌末期」傳到夏生腦中時,她卻也震驚得呆了。
「怎麼會……怎麼會?」夏生喃喃,竟似無法接受。
「是真的!是真的!蔭生像要肯定她的疑慮般著急地說著。「姊,我人在XX醫院,你知道在哪兒吧?」
「我……」仿佛還無法完全消化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夏生一時竟有點不知所措。「怎麼了?‘他’在你旁邊?」
「不,沒有,他去上班了。」夏生怕弟弟誤會,忙不迭地否認。
「那好,你快過來吧!醫生在找家屬了!」仿佛多說一句都會耽擱時間,蔭生匆匆掛了電話,夏生頓在這一頭,听著話筒里的嘟嘟聲響,茫然無措。
拔癌未期?怎麼會這樣?肝癌末期?她有沒有听錯?演戲也沒有這麼夸張吧?母親一向健朗,怎麼會莫名其妙地得了絕癥?不、不對!一定是她听錯了吧?腦海在翻騰,幾乎是跌跌撞撞的,她抓起皮包就沖了出去,招了輛計程車搭上去之後,混亂的情緒才稍稍有了喘息的機會,然而她仍發現自己在發抖!她的母親,從來沒有關愛過她、沒有抱過她、沒有對她笑過,為什麼此時此刻,她竟然會感到即將失去的痛楚與無助?夏生不自覺地咬著手指,顫抖著。恐懼從何而來?她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小姐,冷氣太冷了嗎?」計程車司機像發覺她的異狀,不由得問道︰「我轉小一點你會比較舒服吧?」
夏生緊張得胃痛,她臉色蒼白地說︰「不,不要緊,請你開快點,拜托!」前方是紅燈,再前方也還是紅燈,十字路口忽然全是一片紅色的燈海,夏生的心揪成一片,只覺那些慘淡的光芒仿佛都像阻礙她得到幸福的使者,將她和母親的距離愈拉愈長,一直到看不見盡頭的那方。
急診室的長廊傳來急促的跑步聲,人不多,所以夏生很輕易找到正坐在長椅上的蔭生,他雙手蒙著臉,似乎很累。
輕輕把手搭上他的肩膀,蔭生一顫猛地轉頭,看見夏生的一剎那,臉上盡是松懈的表情。「姊!」
「媽怎樣?」夏生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