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意 第28頁

「很不好。」蔭生嘆口氣。「怎麼會那麼嚴重?她一直都……」

「是啊,怎麼會……」夏生喃喃自語地在弟弟身邊坐了下來。「事前一點征兆都沒有啊!」

「醫生說她之前就有肝硬化,可是一直沒有好好調養,所以現在才會一下子發作起來。」蔭生頓了頓。「你知道嗎?她居然跟爸一樣,會酗酒。」

「酗酒?」夏生又是一震。「怎麼會?她不是最討厭我們喝酒?」父親的去世起因于酒後駕車,因此對酒精深痛惡絕的黃美又豈會讓自己一陷而不可自拔?蔭生靜靜抱頭,煩躁地說︰「你別說不可能,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我在她的房間床底下搜出一堆空瓶子!」

「蔭生……」夏生回過神來看著弟弟,這時她才發現蔭生的情緒也不安穩極了,他的臉色好難看,好像隨時都會爆發。

也許是察覺到了姊姊的視線,蔭生終于受不了了,他握拳捶起自己的膝蓋,忿怒地吼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激動地站起身,扯住姊姊的手。「姊,怎麼會這樣?她明明對我們一點關心都沒有,對你一點感激都沒有,為什麼我還是為她緊張?」夏生澀然。「感激?什麼感激?我不要她的感激,她是我媽,為她做什麼都是應該的,我為什麼要她感激?我只要她好……只要她好……」說到這里,她忽然想起什麼,問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還不曉得,醫生把她送到加護病房,不過又說,不再像這次一樣突然病發,也許短期之內就沒有危險……」

「病發?」夏生聞言,忽地反拉住蔭生手臂,有點困難地說。「那、那……那醫生有沒有說媽她還能……還能活多久?」

蔭生閉了閉眼楮。「你說呢?肝癌末期能拖多久?」

夏生恍如挨了一拳,倒在椅子上,再也起不來。

走進病房,藍夏生看見母親手上插著很多管子,母親看起來好虛弱、好瘦小,生命仿佛正一點一滴消逝中。

沒來由的一陣心痛。

從小母親便是她生命中不可抗拒的絕對與權威,為什麼今天她卻變得這麼不堪一擊?不自禁奔到病床邊,夏生伸出手來覆上母親的手,輕輕低喚︰「媽,你醒醒。」沒有動靜。

「媽,我是夏生……」再次出聲,夏生小心翼翼的,但床上的母親兀自睡得深沉,似乎不願被人打擾。夏生突然害怕起來,于是使了一點力氣去搖晃她。「媽,你沒事吧?我是夏生,我來看你了,你醒醒好不好?」

這回母親總算有了反應,她慢慢睜開雙眼,看見夏生,又看見自己身上一堆針頭,不由得不悅地皺起眉頭。「這是在干什麼?你在這干麼?」

夏生微微牽了牽嘴角。「媽,你醒了。」

「廢話,都在跟你說話,不是醒了難道是夢游?」黃美沒好氣,此時蔭生剛好提著一袋中餐走進來,她一看見兒子便說道︰「蔭生,你也在這干麼?」

蔭生本來就要沖口而出,卻被姊姊一個眼神示意而忍了下來,夏生連忙接話。「媽,你多休息吧,這樣身體才會趕快好起來。」

熟料黃美竟白了女兒一眼。「呸!觸我霉頭啊,我哪有什麼病?胡說八道!」夏生難過地垂首,蔭生見狀便再也忍不住上前。「都已經住院了還敢說沒什麼,你要把姊累壞才甘心嗎?」他說完後,又轉過頭對夏生道︰「剛才我打過電話給王阿姨了,她說手術費要是有需要的話,她可以……」這句話還沒講完,躺在床上的人卻已沉不住氣。「什麼手術?誰要動手術?」

「媽……」夏生千頭萬緒不知從何答起。

「姊,我來說。」蔭生此刻的冷靜並不像個高中生,反而更似成熟的大人,他態度從容而慎重的對著床上的母親,一字一句地慢慢說明她的病情發作、送醫、診斷等等所有過程。黃美听著听著,臉上漸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一直到蔭生說完,她才反應過來,幾乎是有點顫抖、懦弱地問︰「真、真的?」

「真的,你要接受這個事實,而且別再大吼大叫了。」蔭生點了下頭,算是作了結語。「你……胡說!」黃美突然怯怯地反駁了回去。「你少咒你老娘了!我……我平時又沒什麼大病,怎麼現在會冒出一個癌癥來了?」

「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就是這樣。」蔭生皺著眉頭,凝重地說。「總而言之,不管你信不信,請你不要當場發作出來,否則對大家是絕不會好的。」

「蔭生,別這樣。」夏生勸他口氣放和緩一些,黃美卻霎時白了臉。

「你說的都是真的?我快要死了?」

「沒人說過……」蔭生正想再解釋,不意黃美卻突然激動地坐起身子朝夏生打了過去。夏生沒料到母親有此一舉,差點兒被推到床下。

「都是你!都是你這個掃把星,老娘就是被你帶衰的!」黃美忿怒地指著女兒,破口大罵,嗓音盡是難听的嘶啞。「你滾!你滾!」

「媽!你這是干什麼?」蔭生真的生氣了,他抓住黃美不停亂揮的雙手,低聲斥道︰「這里是醫院!」

「醫院?我不要待在醫院!」黃美吼道。

夏生看著床上的母親,突然覺得好累、好累,這麼多年以來她真正在企求的到底是什麼?有過一丁點回報嗎?她終究還是人,沒辦法不去要求什麼、不計較些什麼啊!忍受不住心傷,她突地站起身來,一語不發地便住外跑,連蔭生都來不及叫住她。醫院的長廊里,腳步聲踏碎刻意營造出來的安靜,藍夏生卻無法停下來,她停不下來,她必須跑開。

單勉勉躲在家里吃泡面,這是她數不清第幾次「回家吃自己」了,就因為那個可惡的搭擋太過尖酸刻薄,所以她連午休都寧可躲回離公司不遠的家里,也不願跟那個爛人一起吃中飯。

正當她抓開泡面碗蓋,摩拳擦掌,吸了吸鼻子,準備開始享用這一餐時,門外忽然傳來電鈴聲,急促得恍若催命魔音。

「哪個天殺的豬八戒!」單勉勉跳起來,有點憤怒地罵道。「姑女乃女乃在吃中飯那!」她一邊說,一邊上前打開門,沒想到面前出現的竟是夏生,害得單勉勉一句「豬八戒」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夏生?」單勉勉震驚地看著面前的人。夏生看起來好糟糕,她及肩長發披風吹得凌亂,整個人木然得一點表情也沒有。

夏生仿佛這才注意到勉勉已站在她身前,她虛弱地扯出一笑,突地上前攬住單勉勉。「怎麼了?」單勉勉見情況不對,忙把她拖進屋內,一腳用力踹上門,擔憂地問。她懷中的夏生並未哭,然而聲音卻是濃濃的哽咽。「勉勉,我的心好痛唷……好痛、好痛唷……」

「夏生,」勉勉厘不清頭緒,急切問︰「是褚東雲欺負你嗎?是他對不對?」夏生搖了搖頭,並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自顧自地說著。「勉勉,我的心真的好痛,怎麼辦?好痛、好痛……」

單勉勉摟著夏生,一陣心疼與無措涌了上來,她安慰地抱緊了夏生,一向能言善道的她也辭窮了,只剩夏生的自言自語還不停地在狹小的室內回蕩著。

「我的心好痛,真的好痛、好痛……」

當褚東雲趕到單勉勉家里時已經是晚上七點了,他是在電話答錄機里听見單勉勉的留言,才曉得夏生身在何處,她將自己的地址留下來,要褚東雲去接夏生。

單勉勉一听見鈴聲便急著跳起來跑去開門,當她看見久未踫見的褚東雲時不免也有點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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