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搶的那匹馬不如赫連,但也是特意訓練過的戰馬。她竟然不配韁鞍就能將之騎走,騎術之精在赤罕人中亦屬少見,這是其二。」
這次連桑耶都不禁挑了眉。赤罕人每年都在龍城舉行大會,除了貴州議事,一般人民也有屬于自己的節慶和集會舉行。其中之一就是比跑馬,不備鞍徒手控馬,還要能在馬上做出各種特殊表演,第一個到達終點。
赤罕馬匹不只速度快,性格也強,想在馬身上耍花樣還要穩穩控馬叫它跑向終點,難度極高。能在這樣的比賽中拔頭采,在赤罕人眼中是很大的榮耀,他和撒藍也都得過,卻從沒听說一個西極來的女人能有這般能耐的。
「我追著她正要搭弓,她竟能社會治安危機立時回馬,射了我這一箭……」想起當時的驚險,他唇邊不禁露出微笑︰「這是其三。」
「你還笑得出來?」桑耶沒好氣地接口︰「她這一箭要是釘在你的眉頭上,你這只手就廢了。」
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我還有左手。」
「你別忘了現在是緊要關頭。」桑耶又不禁大聲起來︰「龍城大會,長老們要是知道你給一個西極女人廢了右手,單于位還有你的份嗎?」
倏地一把短刀掠過桑耶的耳際,切下幾綹頭發,直接釘在酒桶上,後勁不失,刀身依舊顫動不已。撒藍兀兒的笑容不變,話聲不改︰「我還有左手。」
一時語塞,桑耶回身拔起短刀,另拿了一個大杯接住噴出來的酒柱,看也不看就將刀丟向撒藍,撒藍輕松用左手拿住,將刀塞回腰際。回眸接了表哥遞上的酒杯,暢快地飲了一口︰「何況我的右手只是暫時不能動,離廢掉還遠著。這不過是個碗大的疤,小事一樁。」
「知道了,你還把龍城大會放在心上就好。」桑耶嘆了一口氣,看著撒藍臉色微微一黯,知道他又讓撒藍想起了那件他不願說出來的煩心事。
眉頭一皺,他略略沉思︰「我懂了,你想拿那個女人散心用是吧?」
撒藍兀兒笑了起來,再喝一口酒。
「既然這樣,到龍城之前我就約束著底下不去動她。不過等你解決了龍城那邊的事,最好還是把她宰了!」桑耶不是說笑也不是賭氣,正經地對著表弟說出了骨都侯的意見︰
「一個西極女人有這些能耐,對我們來講是很大的侮辱。為了士氣著想,你剛說的那些話最好別傳出去。」
「我知道。」
「還有,她惹得我很不高興。」桑耶粗獷的面容泛起了血腥︰
「到時你不殺她,我和你翻臉。」
撒藍兀兒哈哈笑了起來,將喝完的杯子還給桑耶︰「我知道,你放心吧!等她沒了用處,我也無需為她浪費糧食。」
得了這句話,桑耶滿意地再說了幾句,就退出篷外,留下公孫祈真,依舊皺著眉頭一語不發。
「先生?」
「啊!」
鮑孫祈真回過神來,略顯尷尬地笑了一笑︰「抱歉……」
「先生因何失神?」
「我……我對那位姑娘,總覺得甚是介意。」公孫祈真低著眉頭。撇去她那聲叫他心驚膽跳的「雪生」或「先生」,自那位少女身上散發出的氣息涼薄冰冷,但她偏又擁有冬陽般燦爛的笑顏……事實上,他甚至隱約覺得,要不是因為對手是他,一般人如桑耶,根本不會發現她的骨子里其實既狡猾又殘酷。
而為什麼?她在他面前竟像是刻意露出本性似的?
望了學生一眼,他輕聲問︰「你射傷她的時候,可有在她身上發現什麼東西?」
「……」撒藍兀兒沉吟一會︰「她身上的東西很簡單,水、干糧、藥品、衣物……太簡單了,我真不敢相信賃這些東西,她就想橫跨北鷹……草原上倒是死了一頭騾子,看樣子是她原先的座騎。這也表示她的目的地並非天鷹山脈,自然也非商旅……為何孤身在那片草原上,我也納悶得很。」
「就這些?」公孫祈真也不禁吃了一驚︰「武器呢?」
「除了她手上的機關外,就一柄短刀。」撒藍兀兒笑了起來︰「所以我說她特別,很有趣的女人吧?這樣就敢深入北鷹,簡直像是不要命似的。」
「對了,說到東西……我的確在她身上發現了一樣挺特別的東西。」撒藍兀兒露出略帶著詭異的笑容,不禁讓公孫祈真為之側目。
他這個學生不似桑耶貪好酒色,一張冷臉常常是面無表情,會出現這樣相當「男人」的神態可真稀奇了。只見他自腰際模出一枚不起眼的綠色圓珠,看來只像是小孩打著玩的廉價石頭,但出身東霖上流世家的公孫祈真豈有不識,他頓時驚呼︰「這?難道是東霖碧?」
「原來還有個名字,這珠子的確不凡。」他笑著握住綠珠,沒一會兒自他指間散出瑩瑩碧光,雖不明亮,卻足以染綠他布滿厚繭的古銅色大手。溫潤的色彩,會令人聯想到透著天上月光的綠色長葉,暖和地揚起一片青碧。
「果然是東霖碧!」公孫祈真低呼一聲,自撒藍兀兒手上接過︰「這是東霖特產的玉石,產量稀有不說,打磨也屬不易。每年進貢給皇室,一般人民只怕連見都沒見過……我也只有幸看過一次,沒想到古書傳言竟是真的……」
「既是如此,那個西極女人怎會得到它?」撒藍兀兒雙眉微攏,收回了玉石,他略一思考,便對著公孫祈真笑了笑︰「先生,你會再去探視她嗎?」
「嗯……她說,要我教她赤罕話……」
「那好。」撒藍兀兒的笑容明顯帶著頑皮的惡意,公孫祈真自他十四歲任左賢王以後,就沒再看過他出現這種表情,不禁多看了幾眼。撒藍兀兒也不在意,繼續說︰「煩請先生在她面前提起這顆珠子……別太刻意,但要她知道珠子在我這里。」
「撒藍?」
「麻煩你了。」沒有多做解釋,撒藍兀兒只是盯著手上的綠珠,沉沉笑了起來。
第四章
天正藍,左賢王庭一如平日,放下戎務的男人們幾日前便趕著牲口前往水草地放牧,女人則吆喝著孩子開始一天的工作。熙熙嚷嚷來去的人們,在腥騷味兒、叫喊聲和塵土間忙碌起來。
相對于外間的吵嚷,軟禁少女用的帳幕內,卻是一派求學問的靜謐。
「嗯……所以,你們老掛在嘴上的那個撒藍,原來的意思是天上的太陽?」
「不盡然……他的正式名字是撒藍兀兒,撒藍是親近之人才能叫的。」不論對她有什麼想法,學生提了問,他終是一本正經地解說起來︰「撒藍兀兒,意思是太陽之子。」
「喔……」拿著楚楚枝在泥板上劃下幾字,少女同樣一臉正經︰「我听說赤罕人崇日神,敢取這種名字,他的安雅一定很有地位。」
「撒藍的母親的確……」公孫祈真再度被少女看來漫不經心的言語駭了一跳︰「你剛說安雅?我應該還沒教過你……」
「這帳幕又隔不了外頭的聲音。」少女嗔了他一眼顯是嫌他大驚小敝︰「你靜下來听听,那些孩子嚷的不就這幾句?我還知道阿帕是父親的意思呢!」
說著就傳來一個稚女敕的童音哭喊著安雅、安雅,再接著一串嘰哩咕嚕的赤罕話,像是什麼寶貝的東西被牲口咬壞了,一邊哭著一邊慢慢地走遠。公孫祈真不禁郝顏,苦笑著模模鼻子︰「說的是,你很能舉一反三。」
「也沒什麼,不管哪個地方,小表頭哭嚷起來總是哭爹喊娘,稍微想一下就明白了。」少女垂眸一臉無聊的神情,公孫祈真不知怎麼接口,空氣一下子沉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