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嬌?昭君 第12頁

赤罕人以游牧立國,男子自幼狩獵磨煉騎射能耐,長成即編列為軍旅,視其氏族所在歸為某位貴族統領。他們閑暇游牧逐水草而居、尋獵物豐美之所,一有戰事即披甲上陣,全民皆兵。

大部分的雜事則由女性掌理,她們要擠女乃、煉油、剪毛、編織、烹飪、照顧一家老小……貴族婦女要在戰時代理丈夫的職務,打理整個部落的大小事務,甚至有權參政,決定軍事行動或嗣子繼位等大事。

而男人一旦出征戰死,若有兄弟子女,其妻便歸嫁其弟或繼子,若無史弟則要獨力撐持一家直到兒子長大。

因此,不論平民或貴族,家中蓄奴是理所當然之事。男人們出征奮力殺敵,不只要搶掠財貨,也要爭取奴隸的配額,為家里的女人分擔些工作;牲口多些人照應,自然也會有較為順利的繁衍。而沒有戰士的家庭就要出牛羊交換奴隸,奴隸的需求量大,赤罕人自然會常常出征。

至于像烏薩馬那部落這樣專為赤罕人釀酒的村子,則是另一種形式的奴隸。他們畏于赤罕人之威,臣服其下為其耕種、編織、釀酒、打造兵器及提供奢侈品,數量沒有上限,只要赤罕人提個數字就得照數給出,為此反抗之事所在多有,只是通常都以悲劇收場。

甚至,在奴隸數量不足時,赤罕人會刻意逼這些部落造反,再將之剿滅,以充實奴隸的數目。

結束了奴隸買賣,原為家人的奴隸為著將要從此天涯分離哭成一團,公孫祈真心下憮然。到北鷹十六年來,他從未習慣這等生離死別的場面。

天色將暗,各家帳幕以數頂為一個單位升起了火光,年紀較長不外出放牧的男人們抽起了旱煙,就著火堆開始聊起家常事務和過往的光榮歲月。星辰不知何時滿綴著暗紫色的天際,猶如置身在一頂碩大無比的天幕之內。

而晚風沁涼,叫公孫祈真不自覺地攏了攏雙臂,正想走回自己的那頂帳篷,卻見關著少女的帳幕方向,竄過一條鬼鬼祟祟的影子。他不禁一愣,想也不想地就朝少女的帳幕奔了過去。

原該在入口處看守的衛兵不見影子,他又急又氣地拉開帳子入口︰「阿奴!」

眼前的景象叫他目瞪口呆!少女衣衫不整,正在幕內到處逃竄,而圍著她的兩個男人之中就有一個是衛兵,,公孫祈真不禁大怒︰「你們在干什麼!難道不知她是左賢王的人!」

迎面的酒意沖鼻,衛兵倒還認得出他是左賢王十分敬重的公孫先生,白了白臉,乖乖地束手站立不動。另一個卻醉得嚷嚷不停︰「這女人搶了我的馬、害我丟臉!反正是個蔭子,搶了我的馬我就騎你!」

「你自己沒用,讓女人搶了馬還敢來佔我便宜!」少女身手利落逃來竄去,嘴上還有時間用赤罕話夾著西極語回罵︰「真要不甘心就把你的騎術練好、照子放亮點!我就不信你沒了鞍座還能像我一樣騎那匹馬,沒用的東西,還敢叫我蔭子!」說著她狠狠提腳喘了男人的下陰,饒是酒醉,男人也禁起這等劇痛,一聲嚎叫之後捂著倒地無法動彈,公孫祈真馬上拿了帳里的水壺把他淋了一頭一臉。

「給我站起來!」書生模樣的男人發起怒來依舊懾人,他在北鷹始終和顏悅色不曾厲聲罵人,這一發怒,兩個醉漢都不禁呆了呆。公孫祈真氣得渾身發抖︰「你們竟敢趁夜潛入閨女帳幕意圖不軌,莫說她是左賢王的俘虜,一切都應由左賢王處置,骨都侯也已下令除了我、左賢王及醫生之外誰都不許擅入此篷,你們膽敢違令,給我乖乖去見骨都侯!走!」

無視于兩個終于意識到自己闖了禍開始哀嚎的醉鬼,公孫祈真離開帳幕找了兩個路過的男子,示意他們進篷將兩人攔去見桑耶,並說明情況請他們轉述。待人被帶走,他立時回頭尋找少女蹤影︰「阿奴,你沒事吧?」

「誰要你們撤走了我的袖箭和刀子。」少女背著他坐在床上整理衣物,語氣依然不甚穩定︰「那一踹還便宜了他,要是我有刀,就叫他絕子絕孫!」

「阿奴。」他定定地喚著少女︰「你沒事吧?有沒有動到傷口,需不需要我叫醫生過來?」

靜了半晌,衣物似乎也整理好了,少女一動也不動。過了很久,她才緩緩應聲︰「沒事!倒是你,干嘛生那麼大氣?」

回身望他,少女微微歪著頭︰「我是左賢王抓回來的俘虜,被怎樣了該生氣的人也不是你,你干嘛要生氣?」

「我當然會生氣。」公孫祈真想起適才光景怒氣猶生︰「不管你是什麼身份,你終究是個傷患。借酒裝瘋、恃強凌弱,正人君子所不齒!包何況,你既喊了我‘先生’,就是我的學生,我焉能見學生遭人欺辱默不作聲!」

「正人君子啊……」少女再次轉身背對著他,突地喃喃自語︰「我好像懂一點了呢……」

任誰也听得出她最末那句「懂了一點」和正人君子只怕毫無關聯,加上她一直不肯正對著自己,公孫祈真不禁走上前去︰「阿奴?你真的沒事?」

「我沒事!」少女突地揚高音量止住了他的步伐,過了一段時間,她才落地回身面對著他,神情冷淡︰「我要去見左賢王。」

撒藍兀兒的確尚未就寢。

換下了打獵的騎裝,赤罕人也喜內地織物涼爽舒適的質感,貴州尤喜將之做為家居休息時穿的簡單長袍。他像平日一樣檢視著自己的弓箭武器,為長刀打磨、調整弓弦彈性及弦箭的尾羽,看見公孫祈真,不禁揚了揚眉︰「先生?」

「我本不該答應她的要求,將她帶來此處。」公孫祈真一嘆︰「但是發生那樣的事,或許是我過于心軟,你若是要責怪我,我沒有話說。」

沉默著听公孫祈真報告完事件始末,撒藍兀兒看著儒生身後一語不發白著臉的少女,突然想起這似乎是回到左賢王庭之後第一次看到她。也是第一次看到清醒著、站得筆挺的她——似乎比印象中嬌小了一點。

微微一笑,他朝公孫祈真一點頭︰「違令的兵士桑耶會處理,你也沒做錯什麼,我當然不會責怪你。」再看看少女,他微笑︰「她是來找我的不是嗎?先生,你可以離開了。」

「呃……」公孫祈真看看身後的少女,再看看眼前的青年,雖然不知為何有點不放心——不知道是不放心哪一邊——他還是照著左賢王的意思,靜靜地退了出去。

等帳內只剩他們兩個,撒藍兀兒充滿興味地看著少女慢慢走近自己︰「找我有事?」

走到離他約莫三步之遙,少女終于抬起頭來,一雙眼楮帶著薄薄的怒氣,一張口就是流利的赤罕語,叫撒藍兀兒眉毛一挑︰「明明是你叫我來的,色胚!」

眨了眨眼,撒藍兀兒笑了起來,不無贊賞之意︰「我叫你來?有嗎?」

「你指使公孫祈真的,要不他何必讓我知道?」少女鼓著雙頰怒氣沖沖︰「你曉得那顆珠子對我意義非凡,非得向你討回不可,刻意讓我知道不就是要我來見你!」說完她左手一伸︰「現下我來了,珠子還我!」

「慢。」撒藍兀兒悠閑地前傾,抬手托住自己的下巴,手肘頂著膝蓋︰「你說的不錯,是我要公孫先生告訴你東霖碧的下落,但是你不聞不問這麼多日,今日才來找我,又是為什麼?」

「誰要順你的心?」將手收回,少女不悅地別過臉︰「而且,在我知道怎麼用赤罕話和你吵架以前,我也不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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