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曉月平靜地看過去,沒有絲毫被人听到真心話的不安與尷尬。
溫子智擺擺手,「你先下去,我和少夫人說話。」
「是,姑、少爺。」春柳臨走又擔心看了姑娘一眼。
他走到她跟前,她抬頭看他,並不開口。
溫子智在她身前蹲下,握住她的手,柔聲道︰「為什麼不歡喜?」
「我說過要解除婚約。」她的聲音很平靜。
「這不可能。」
「所以我不歡喜。」
「就因為那件事?」溫子智從來沒有如此痛恨過自己的過度自信,他怎麼就會以為只要他事後解釋清楚,她便不會在意?她明明就很在意,這種在意已經嚴重影響到他們的夫妻感情。
江曉月勉強地笑了笑,「別說我無理取鬧,我只是不歡喜,但我仍然依約嫁過來了。」
溫子智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以為你該是歡喜的。」
「你當日也一定是覺得事後與我解釋,我會理解的,只是你還沒來得及解釋,大哥便帶我去捉奸了。」
他無話可說。
她低聲陳述,「相識之初,我便說過你過于自信了。」
「好像是這樣。」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麼好說的,只能說一切都是自作孽,不可活,與其說自信,不如說自大,他的自大讓他輕易踩入別人的陷阱,給他本該幸福的婚姻蒙上了一層陰影。
江曉月看著他,心中無聲地嘆口氣。
當日之事,忠勇伯府私下也進行了探,江曉月知曉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卻沒等來男人應該對她有的交代和處置。
她心中十分失望,覺得溫子智仍舊是過于自信自滿,總覺得什麼事都會照著他的想法走,會在他的控制之內。
此種性情于他仕途而言不是好事,夫妻相處也難以相諧。
可直到如今,這男人也不明白事情的癥結所在,只以為解釋過了,伏低作小認錯過了,事情便過去了。
這是他們兩人想法的差異,或許在外人看來是一件說開了就好的事情,可是他這樣自負的人會听嗎?她何必多嘴,平白吵架,再說了,她又有什麼責任必須教他?她又不是他的爹娘……
總之,這讓她對他們的婚姻產牛了動搖,她從來便不是一個喜歡麻煩的人,因著她的天生體質已經讓她的生活少了許多的樂趣,若是婚姻也不順遂,她這人生也未免太過慘澹了。
「餓不餓,我讓人給你送吃的來。」
她心不在焉地說︰「嗯。」
溫子智起身出去吩咐,沒過一會兒,他又轉了回來,坐到她身邊。
「你不去待客嗎?」
「你連看都不想看到我了嗎?」溫子智心直往下沉。
「按常理,你此時是該在外待客的。」她陳述事實。
溫子智攥了攥手,勉強笑道︰「是我想錯了。」
江曉月便又不說話了。
溫子智看她腰背筆直地端坐,在他面前都沒有絲毫放松,可她在閨中時明明很放松,那種一眼就能看出來的放松,此刻這般,生生拉出了距離感。
她垂眸端坐,雙手在身前交握,連指尖都沒露出半點,他不知她在想什麼,甚至連她的表情都看不清。
明明是洞房花燭夜,卻是一室的寂寥。
有下人端了飯菜進來,溫子智牽了她的手過去桌邊,她坐下安靜進食,連眼皮都未抬。
溫子智陪她吃了飯,在她準備繼續回喜床坐著發呆時,開口道︰「你要不要卸妝,換下喜服?」
「好,你叫春柳進來幫我吧。」
「嗯。」
春柳一進來就察覺到氣氛不對,她大氣也沒敢出來,只管埋頭做事。
洗去妝容,卸下滿頭的珠翠,拆掉繁瑣的發髻,將一頭青絲放下,換上家居的朱紅衣裙,她整個人都似柔軟放松了許多。
溫子智沒有出去敬酒,他現在特別害怕,害怕自己出去敬一圈酒,喝到半醉回來,卻發現洞房空無一人,一切不過是他的一個夢。
自從那天的事發生後,她沒有跟他大吵大鬧,在他的解釋和伏低作小下彷佛過去了,今天他才知道,她只是換了個方式表達自己的立場。
他以為女人跟男人講道理是最可怕的,卻在今天才明白,當她不打算跟自己講理時,才是真正的地獄。
江曉月拿了本詩集到榻上看。
溫子智看到封皮時滿是驚訝,「你不是不喜歡《秋山詩集》的嗎?」
她淡淡地說︰「它和這里比較配。」
溫子智,「……」
「春柳,你下去休息吧,我不用你伺候了,讓溫府的人來就好。」
春柳瞟了兩人一眼,惴惴地說︰「是,少夫人。」
溫子智坐到榻邊看著捧卷而讀的新婚妻子。
他不說話,她也不主動開口,等到喜燭爆出燈花時,他才說道︰「今天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群芳館的人死了才過頭七沒幾天。」
「阿月——」
「前三個月,我不會與你同床。」
「阿月——」
江曉月從書中抬眸看他,神色極是認真,「成婚前大凶,我很不歡喜,真的。」
原本該是花好月圓的佳期,卻人為地蒙上了一層陰影,這讓她不能釋懷。
溫子智搖頭,「那與我們無關。」
「大凶,讓我心里不舒坦,我原想延期,可你不願。」
溫子智有股深深的挫敗感。
江曉月冷靜地說︰「你不用陪我,我其實現在並不是很想看到你。」
溫子智猛地起身。
江曉月只是淡淡地看著他,像在看無關緊要的人,「我不太想跟你吵,如果做不到相敬如賓互不打擾的話,我們最好還是不要見面。你如果寂寞的話,只要不踫春柳,其他我不管。」
溫子智臉色鐵青。
江曉月卻忽然又笑了一下,「溫子智,你對我其實並不了解,你喜歡的大約是你自己臆想出來的那個人,是不是很可笑?」
溫子智咬牙道︰「你便一定要激怒我嗎?」
「因為我不歡喜啊。」她理所當然地說,「讓我不歡喜的人,我為什麼要讓他歡喜,我又不是傻。」
溫子智徹底無話可說。
紅燭高燒,卻枕冷衾寒,這哪里是洞房花燭該有的光景?
江曉月看了一會兒詩集,便起身到床上抱了床被子到榻上,收拾收拾睡覺。
她睡得心無蚩礙,全似忘記了她今天是新嫁娘。
溫子智坐在床頭看了她半天,看著她漸漸睡熟,最後和衣倒在了喜床上。
或許,他真的錯了。
不是所有事都會按他預想的那樣發展,也不是抓住了那個人,就抓住了幸福。
幸不幸福是要看那個人願不願意給予的,當她吝于給予時,他只會是落個滿懷寂寞。
第五章 就是氣他太愚蠢(1)
早晨,春柳進來伺候主子起身,卻有些傻眼。
昨晚姑娘和姑爺是分床睡的?
隨後端著洗漱用具的丫鬟進來,也看到了兩位主子的情形,當即嚇得垂首噤聲,都很想立時隱身不見。
發生什麼事了?春柳眼眶有些發紅,咬了咬唇,走到榻邊,「少夫人可要起了?」
「嗯,服侍我更衣吧。」江曉月無事人一樣,坐在榻上伸了個懶腰。
春柳轉身叫過小丫鬟,伺候她淨面洗漱,至于溫子智——這是在他們溫家,哪里需要她這個剛來的操心。
在幫江曉月挽髻的時候,春柳甚至有種沖動,還幫她挽成未出閣時的發髻,但她到底也只是想了想,還是老老實實地為主子梳成了婦人髻,簪了精致考究的發飾,今天是成婚後第一日,江曉月要去拜見溫府諸人,不能失了禮。
溫子智昨晚有些著涼,今日臉色便有些差,但是一句關心的話也沒有等來,這叫他心情更壞,丫鬟要幫他穿衣,被他冷眼瞪開,他自己換過衣服,便到桌邊去吃早飯。
江曉月坐在一邊等他到來才動筷子,卻一句話也沒對他說。
這完全不像是一對剛剛新婚的小夫妻該有的狀態,所有服侍的人都嚇得不敢大喘氣。
飯後,夫妻兩人前去榮禧堂拜見平遠侯府中諸人。
江曉月完美扮演了一個新婦的角色,待人接物分毫沒錯,贏得長輩一片夸獎。見過平遠侯府諸人,溫子智夫妻沒有多坐,便離開了榮禧堂,回到他們夫妻的知新院。
江曉月自到一邊跟丫鬟說著話,處置收到的禮物。
溫子智孤坐一會兒,起身走過去,「你不朝我要這院子的管家權?」
江曉月只是平靜地說︰「你給我便接著,不給我也樂得清閑。」
「你總不會以為府里的人會看不出來我們之間的不對勁吧。」
「我有想瞞嗎?」她不以為然地反問。
溫子智吸口氣,「阿月,你真要將我們夫妻的矛盾鬧得盡人皆知?」
江曉月輕笑一聲,歪頭看他,「在你應邀去群芳館的時候可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我們忠勇伯府的感受?」她又是嘲諷地一笑,「你不會以為平遠侯府的人就不知道了吧?就算婚禮如期舉行,但事情就擱在那里,誰都不會忽視的。」
「我那是——」
「你不用解釋,所有的解釋都只證明你並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那可是婚禮前夕。」江曉月終于表現出怒意,「照我的意思,自然是解除婚約最好,也免得始終有根刺兒扎在心里,可是大家似乎都不太樂意,那便這樣吧,至少是遂了大部分人的意。」
溫子智沉聲道︰「你們都下去。」
春柳看自家姑娘。
江曉月擺手,「你下去吧,沒事。」
春柳這才退下。
溫子智氣得撩袍一下坐到她身邊。
江曉月只是冷淡看著。
他在一邊平復了一下心緒,這才轉頭對她說︰「之前的事是我有欠思慮,可阿月,我們難不成以後便要這樣相處嗎?」
「你求仁得仁,又何必怨懟。」
他抓住她的手,「阿月,我對你的感情你知道的。」
江曉月甩開他的手,漠然道︰「我不知道,如果我婚前跑到小倌館去點一個風情多姿的小倌,便只是看了幾眼,你便能毫無芥蒂地一笑置之了嗎?」
他不能,他可能會去打死那個男館。
溫子智突然焉了下去,所以,就算他去群芳館只是陪友人放縱,不曾點過花娘陪酒,可她到底還是看到了,這是一樣的性質,根本沒得洗清。
江曉月不再理他,逕自挑選禮盒,若有中意的便留出來,日常用,若是不便日用的,就存到私庫去。
收拾完這些,就得去準備三日回門禮了,這個府里公中會置辦,婆婆也會幫襯一二,她這邊只須開男人的私庫。
「明日回門,你有禮物準備嗎?」
听到她問話,溫子智從低落中回神,將一枚鑰匙遞了過去,「這是院中庫房的鑰匙,你自己去挑吧。」
「好。」
溫子智心里嘆了口氣,說︰「我讓院中人都過來,你見見。」
「好。」
「若在府中住得不慣,我們便搬回我在京中的私宅。」
江曉月淡淡說︰「在府中住夠一個月再搬吧。」
溫子智看她。
江曉月語氣依然淡淡,「我不愛跟人交往,侯府中人多有些不適。」
「好,我去安排。」
「嗯。」
春柳在姑爺離開後便跑了進來,一進來就先把自家姑娘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後露出松了一大口氣的神情。
江曉月看得不禁一樂,「你這是瞎擔心什麼?便是他要打我,難不成你家姑娘便是那逆來順受的?」
春柳如夢初醒,是啊,她們家姑娘哪里是逆來順愛的,一身武藝也是從小練起的,要是個男兒,一樣能上陣殺敵。
「先把這些歸置歸置,一會兒到少爺庫房挑幾件禮物,明日回門用。」
「姑爺把鑰匙給姑娘了?」
「他不給我,要給誰?」
春柳忍不住笑了,「可剛剛姑娘和姑爺的氣氛實在是有些危險。」
江曉月忍不住嘆了一聲,「你之前也說了,心中有氣便要發出來,他是禍首,我發在他身上自是最為恰當。」
溫子智在門口听到這話心中微微松了口氣,若是能把心中存的怒氣朝他發出來,那倒也沒什麼好擔心的,若她打定主意要跟他這麼一直相敬如冰下去,那才是要了老命。
幾個丫鬟將榻上的禮物搬去庫房存放,溫子智從外面走了進來。
因為平遠侯府並未分家,所以四房是住在一起的,除了公中,各房其實也各自有自己的房地田產。
因為四房這邊溫都督常年外任,京中留用的人雖有,但並不多,得用的都跟在任上,而溫子智的人手也多在京中私宅里,所以雖說是見見院中人,但要緊的也就外院一個管事,外加一個內院管事嬤嬤罷了,其他的不過是些丫鬟僕役,過來叩個頭,認個臉兒也就是了。
管事和嬤嬤上前向江曉月見禮。
江曉月臉上掛著得體的笑意,「以後仍要偏勞兩位多多照看,辛苦。」
春柳拿了準備好的荷包遞了過去,里面是打賞的銀子。
管事和嬤嬤齊聲道︰「多謝少夫人。」
丫鬟僕役也都按序進來依次拜見主母。等見過四房這邊人員後,江曉月繼續處理自己之前的事。
春柳叫了小丫鬟進來幫忙拿東西放到陪嫁的庫房,她跟去安置。
她處理事務的時候,溫子智便在一邊陪著,看著她游刃有余地打理家事,此時由衷地說了句,「娘子很是能干啊。」
「我們這樣的人家,女孩子出嫁前總是要學一些的。」
「岳母教導有方。」
「我娘倒不是很耐煩這些,娶了我嫂子後,早早便都扔給嫂子們去忙了,她老人家如今很是閑散。」而嫂子沒進門時,她幫著打理。
江曉月說到這里,莫名很羨慕母親,這一輩子在家被嬌寵著養大,出嫁了,又被父親寵上了天,凡事都有子女效其勞,人生贏家。
「羨慕岳母啊?」他忍不住笑。
「是呀,她老人家早早便享了兒孫福。」
溫子智往她身邊湊了湊,壓低了聲音說︰「我們努力努力,也早點膝下有靠,也讓你早日享受兒孫福。」
江曉月橫了他一眼,整整袖口,又拿起茶盞掀蓋喝了兩口。
喝過茶,她站起身。
坐著理了半天事,有些累,她于是從正廳走到偏廳,坐到榻上,歪在引枕上閉目養神。
溫子智跟著她落坐,然後直接跟她歪在一起,伸手將她摟入懷中。
江曉月有些想嘆氣,「你何必來鬧我。」
溫子智貼在她在耳邊說︰「大好的日子跟我鬧脾氣,昨晚讓我自己一個人睡,夜里也沒人給蓋被子,阿月就听不出我著涼了嗎?怎麼就連一句關懷的話都沒有?」
「不舒服便到床上躺著去,別來煩我。」當她沒看到他早起喝的姜湯嗎?現在聲音已經听起來好多了,再睡上兩覺肯定就沒事了。
「我陪著你一起歪一會兒。」
沒一會兒,江曉月便推開男人起身,有些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攏好了自己被弄亂的衣襟,到一邊書案打算還是抄會兒經文。
不能跟男人躺一塊,這人腦子里想的盡是些見不得人的事情。
他以為她說笑嗎?說了三個月便是三個月,一天都不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