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一笑,數百年後的女性,未必需要男人的保護,但能听到這樣的話,終是窩心。
「記不記得‘軟東西’?」
「記得,我們離開後,他還找你的碴?」
「我不找他碴就不錯了。我只是想起以前有一次班上玩蹴鞠,他為了顯示優越,讓我找個安全的地方待著,免得撞壞。」
殷宸想起來了,那次不知誰惡作劇,在休息的地方弄來一只老鼠,嚇得眾人跳到椅子上又叫又喊,是沈青把老鼠給抓住的。
「你怎麼不怕?」見她被欺負,殷宸火大,想把老鼠往始作俑者嘴里塞,但她自己解決了。
「老鼠是用來嚇我的,若我怕了,往後這種事會層出不窮,面對敵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正面迎上,不是躲躲藏藏。」
「木秀于林,辛苦了。」
「也莫怪他們,跟稚童同班,學業還輸一大截,多沒面子。」
「想要面子就努力去爭,欺負人算什麼事兒。」
「小屁孩哪懂這番道理?」沈青輕嗤一聲。
殷宸失笑,自己就是個小屁孩,還說旁人是屁孩。
「那件事是我做的。」她又丟出一句。
「哪件事?」
「寫給陳教習的情書。」
「是你模仿阮苳斯的字跡給陳教習寫情書?」
「對,誰讓他背地里說你好男風,我就讓他真真正正好一回男風,還是喜歡上風流倜儻、風度翩翩的陳教習呢。」
那次,阮苳斯被罰在教室外頭跪兩個時辰,書院里的學生來來去去,沒一會兒功夫,他偏好男人的傾向就傳遍書院。
「你真狠。」
能怪她嗎?誰讓他維護她,維護得滴水不漏,任誰看在眼里……連陸學睿都吃醋了,更何況是別人。
「想想,那時候真好玩。」青春年少、無慮無憂,只做想做的事,不必面對世界砸下來的壓力。
「等回京里,穆七和阿睿都在,阿睿還念著要和你一起娶媳婦、進洞房。」
「沒見過比他更魯鈍的。」
長到十二歲,少女模樣漸漸出現,班上有人笑話她女扮男裝,陸學睿听見,立馬橫眉怒目跳出來辯白,說她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的男人,還說︰「如果她是個女人,連讀書都輸給女人,那你們是什麼貨色?」一句話就把大家堵得無話可說。
「穆七成親了,在我離京後不久。」
「哪家的名門閨秀?」
「杜尚書家的嫡次女。」
「肯定是個美好的女子吧。」
「是。」前世的杜玫,不僅為穆穎辛生育皇子,替他將後宮管理得井然有序,還將一堆皇子教養成材,造福大穆千秋萬代,她可以成為歷代皇後的最佳典範。
以當皇帝來說,穆穎辛比不過如今的太子,但以皇後相比,太子妃許氏遠遠不及杜氏。
「來不及喝他一杯喜酒,但彩禮得補上。」
「回京找他討喜酒去。」
沈青用力點頭。
「那我們呢?你希望婚期在什麼時候?」
「我可以自由選擇?」
「若你不想應付柳氏,近日就可成親,若你不想太急,可以等到你及笄後。」
愁眉,她難做決定。她不想面對的不是柳氏,而是父親,她過不了心里那道坎,卻也不想傷害彼此,那人終究給過她八年的美好歲月。
他沒有催促她,耐心地等她想清楚。
抱著她,兩人在秋千上搖搖晃晃,風輕吹,帶起他們的發絲在空中纏綿飄揚。
「我想……近日內成親。」她還是做出決定,決定躲避父親。
「好。」一個好字,滿了胸臆,他控制不住喜悅,不會跳舞的殷宸想要抱起她轉圈圈。
靶受到他的興奮,突然間被寵愛的感覺籠罩,她仰頭在他臉上親一下。
很輕的吻,但軟軟的唇瓣觸動了某條神經,造就某份悸動,然後他俯,封住她的唇。
輕柔的吻不受控地漸漸濃烈,他想要汲取她的氣息、她的一切,他知道從今爾後,再也不必思念成河,知道她終于要成為他的一部分,怎麼能不激情、不歡愉……
他不知道吻了她多久,他松開手,她卻想偎得更近。
滿足喟嘆,沈青像無尾熊似的攀在他身上。「怎麼辦?我想現在立刻馬上就嫁給你。」
她的「現在立刻馬上」像一把棉花糖,把他的胸口塞得滿滿。
他沒有傻過的時候,但此刻傻了,他沒有手足無措的時候,但此刻手顫心抖了,他沒有欣喜若狂的時候,但此刻喜極目潤了。
說不出的酸甜一口氣灌入心中……這感覺就叫做飄飄欲仙吧?好似腳下飄來幾朵雲,好似身上綁了風箏線,好似一陣風起,他就會飛上天。
他究竟要多在乎這個女子,才會在她許嫁的瞬間變成痴人?
但……不介意,為她改變,他心甘、情願。
沈青跪在祖母跟前。
多年不見,她老了,滿頭銀絲、臉頰皺紋橫生,但精神依舊奕奕,目光仍然凌厲,她仍是掌控沈府後院的女人。
柳氏也衰老得厲害,即使用厚厚的胭脂掩飾,仍看得出來眼底下的墨黑。
她過得並沒有想象中好?听說她也流掉兩、三個未成形的胎兒,是壓力太大?在生產壓力的籠罩下,孕婦承擔的遠比想象中多。
「終于知道回來了?」沈老夫人冷眼看著沈青,她越大越像邵蕙娘,邵蕙娘是她心頭的一根剌,她死後,兒子雖仍對她敬重,卻再無親近心思。
沈青不生氣,抬頭,嘴角帶著淡然笑意,笑容中的篤定自信讓沈老夫人和柳氏覺得礙眼。
「終歸是姓沈,早晚得回來,當然,如果祖母將孫女從族譜中除名,孫女就不回來了。」她還有一張花錢買來的戶帖呢,她不擔心!
「這就是你從邵家學回來的規矩?」沈老夫人怒道。
她不喜歡邵蕙娘,聰明嬌俏卻不溫馴乖巧,事事追根究底,非要找出真理,可世間哪來的真理,道理往往站在強者那方。
「孫女說錯話了嗎?是哪句?還請祖母教導。」
「嘴尖舌巧,像你這般性子,哪有好人家肯上門求親。」沈老夫人的拐杖在地上重敲兩下。
「娘別生氣,青青還小,慢慢教導便是,不是每個孩子都像繁兒那樣知禮守禮的。」柳氏踩她一腳的同時沒忘記抬抬兒子。
提到繁兒,沈老夫人怒氣略消,但她也不是傻子,怎听不出柳氏話中挑撥,目光掃過,柳氏忙低下頭。
「你若不改改不性子,日後定要吃虧。」沈老夫人對她道。
沈青冷笑,她最大的虧就是在沈老夫人身上吃的,因為她要孫子,母親被迫吞下委屈,自己被迫離家,不過……不會了,她已經強大到有足夠能力自保,這世間除了自己,再沒有人可以讓她受委屈。
沈老夫人不滿意沈青,但她是個再重視規矩不過的,眼看孫女就要及笄,京城人家的女孩兒到這個年紀已經相看好親事,她卻到現在還沒個下落,話傳出去,肯定會讓人暗地說話。
兒子的官聲不能損,沈家的名譽更不能損,她的婚事……看一眼怯怯懦懦的柳氏,小門小戶出來的,就是登不上台面,只不過青青的婚事,還是得由她出面。
沈老夫人對丫頭說︰「最近有不少人家辦金秋宴,把帖子拿過來。」
柳氏聞言,一雙眼楮亮起來。
沈老夫人性情嚴謹,加上早年守寡,性格剛烈,甚少與外人打交道,因此京城宴會沈家從不摻和。
當年邵蕙娘也不喜往人前湊熱鬧,恰恰免去困擾,但柳氏不是這種人,她喜歡熱鬧,喜歡應酬說笑。
年輕時她有一群閨中好友,她嫁人為妾,自覺身分矮一等,好不容易把正妻給熬死,自己成為正室,她每天都想到外頭逛逛,恨不得敲鑼打鼓把這樁喜事昭告天下,好吐盡一肚子悶氣,沒想婆婆性情孤僻,自己不出門,也把她給拴在家里,恨得人牙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