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酷刑煎熬下,昏迷竟成了應炎隆期待之事。至少在昏迷期間,他能得到一段沒有折磨的時間;雖然,他昏迷的時間總是很短。
因為排天倒海而來的痛苦會讓人驚醒!
此時,已經不知是第幾次痛醒的應炎隆微睜開眼。四周沒有任何聲響,表示審問者已然離開。
雖然如此,但他瑟縮著身子,因為仍然不習慣宮牢內剌人體膚里的寒冷,以致于牙關不住地打顫著。原本極具威儀的臉龐因為刑求以及一日一餐薄粥的對待,早已瘦凹,原先矍鑠雙眼也變得無神了。畢竟宮牢里不傷肌理的刑罰,卻是更加折磨人。
何謂不傷肌理?就是每回問審時,懂得以長針施毒的宦官,會將長針剌入他身上幾處大穴,那種不見血卻像是要將五髒六腑掐碎的劇痛,讓他痛到幾乎要把舌頭都咬掉。他昨日還嘔出了血,昏死過去。
「送飯了!」
木檻外傳來一聲大喊,應炎隆勉強睜開眼,只見一個年輕宦官正踢著木檻叫道︰「還愣在那干麼?還不快過來接飯!」
應炎隆一听,馬上用了最大的力氣朝門口爬過去。先前送飯的宦官都是把飯扔著就走了,怎麼會喚他過去接飯——這也許是自己人。
「喊他做什麼!把飯扔著就好了,還當他是呼風喚雨的應當家嗎!」負責看守宮牢的獄卒在幾步外喊道。
「還不伸手接飯?!是要老子喂你不成?!」宦官又喊。
應炎隆看見宦官對著他使了個眼色,立刻從對方手上接過那碗清粥,還有一顆從此人衣袖紋飾上掉到清粥里的青黑色扁平藥九。
宦官與應炎隆對看一眼後,便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應炎隆捧著清粥,還沒後退就先仰頭將清粥和九藥一塊吞人口,免得有意外發生,而當九藥咽下喉頭的那刻,他從里頭的特殊辛辣味道嘗出了那是應家藥鋪的「百草九」,能解尋常百毒。
太監要進門送飯前,是要經過搜身的,虧得這顆九藥和太監服色相仿才能當成繡紋被挾帶進來。
還能給他送藥,代表外頭現在控制得宜。花明子和朱管事應該是已經打點好了一切,只是辛苦她身體尚未痊愈,還要多承擔這些。造化弄人,原以為該是他守護她的,誰知道……
唉。
應炎隆喝完整碗粥,往後一躺,想著日後可能會遭遇的狀況。
他進宮牢已有三日,皇上不肯見他,必然是梅以文出了狀況,或已不在人世,皇上遷怒于應家藥鋪或者傷心到無暇顧及他人,才將他交給旁人處置。
皇上未立後,後宮之事自然是由羅繼才的姊姊掌管,那他受到這般對待,也就不足為奇了。
但,一切也不是全無轉機,若是皇上把身邊的「百返丹」給予梅以文,梅以文至少還能保命一段時日,也許能撐到明年的「百返丹」出爐。只要梅以文還活著,他就有機金曰活下去。
一忖及此,應炎隆突然放心了一點。
因為「百返丹」出爐的手續極為繁復,除了一名七十多歲的老藥工,也就只有他知詳情。皇上若想保住梅以文的命,該會留他一條命的……
現在就看是皇上息怒或回神的時間先到,還是他能在這宮牢里活得比較久了。
他如今只後悔,當初因為怕花明子操煩、怕學文多嘴誤事,所以關于調查羅繼才的那些事他都只字未提,不曾交代。現在被陷人獄,十之八九與羅繼才月兌不了關系,就不知花明子從朱管事那邊得到消息後,能否在短時間內串連起所有線索,將他弄出宮牢,給羅繼才應有的教訓了……
都怪他太自負,以為只有自己能把事情辦好,不想如今虎落平陽,只能等待旁人救援……
「吃飽了,看來是有力氣說實話了……」
身後宦官尖細聲音讓應炎隆驚跳起身,他緊繃著身子,听著門上鎖鏈被打開,面色發白地等待下一波生不如死的逼問……
***
當應炎隆被禁衛軍帶走之時,秋末的最後一分暖意正好褪去,初冬的第一場雪也在同時來臨。
花明子從早忙到晚,便連沐浴都是由翠軒、翠宇代勞,因為唯有那時她才能得空小睡一會兒,然後,吃藥、吃飯、睡覺,花明子也都極力做到,因為她知道自己要承擔的不只是花家,還有應家,她絕不能倒下。
應炎隆離開後,便沒了訊息。朱管事請宮內安插的眼線打探,只說應炎隆是因為許嬪的指控而被關入宮牢。因為是後宮之事,所以先由羅貴妃派人審問,再待皇上有空時親自發落。
事情既與羅繼才的姊姊羅貴妃扯上關系,花明子心里反而踏實了一點,至少她知道敵人是誰。現在只希望應炎隆能撐過這段日子,更希望皇上那邊真如朱管事所說,會看在應家的神丹妙藥上,至少會給應炎隆一個當面澄清的機會。
只不過,應炎隆是事必躬親之人,如今這七日不見蹤影,必然會引起外人猜疑。花明子與朱管事商量後,決定對外說應炎隆外出去尋藥;反正應炎隆每年必有幾回要外出尋藥,不會讓人引以為怪。
花明子不懂的是,如果真如朱管事所說,因為應家藥鋪屢屢獻藥有功,皇上對他一向是另眼相待的,那為何應家安排在宮里的人全說皇上如今沒空親審應炎隆?莫非皇上真的還在傾城山莊?那……梅兄情況究竟如何了?
一想到這些事,以及應炎隆在牢里可能會遭受到的酷刑,原本在房里看帳本的花明子合上賬本,心如刀割地揪著胸口的衣衫。
四天前,她派去送藥的太監回報,應炎隆還活著,只是瘦得只剩皮包骨。他才進去幾日就成了如此,他們到底是怎麼折磨人的?
花明子驀地起身,決定去找朱管事詢問最新情況——一般都是申時過後不久,朱管事就會來跟她報告了,今日怎麼還沒來?莫非在追查羅繼才一事上出現了狀況?可他們不是已經掌握了大部分羅繼才私下販賣皇上所賞賜的珍寶的證據了嗎?再加上羅左相的野心證據,還有許嬪指控應炎隆的理由,也幾乎可以確定是與羅繼才有關了。現在就只等著機會把這一切面呈皇上啊。
她出聲想喚翠宇,繼而想到她們都回花家去替她取物了,約莫還得一個時辰才會回來,于是起身走向門邊。
外頭一陣涼風吹來,讓她打了個哆嗦。她取餅披風覆上,這才縮著身子往外走。受傷之後,雖然傷口痊愈的狀況不錯,只是經此一傷,她變得十分怕冷,不分白天夜里,炭火都要燒得屋內暖烘烘的。以前的她,冬日里連掌心都還是熱的呢。
也不知道這樣的寒日,應炎隆在牢里可有人為他添炭加柴、會不會連盆炭火都沒給?這樣的日子,他要捱多久?
翟大夫和聖手大夫在宮內多時,總說得上幾句話吧?她得請朱管事安排她與他們見面,看看還能再多做些什麼,或者問問能否讓宮內眼線再替應炎隆送上一回九藥,總得讓應炎隆撐到見著皇上那一日啊。
還是……花明子撫著手腕上的白玉鐲,突然停下腳步。
梅以文曾說過,若她有難時,可以拿這白玉鐲到皇城外東街當鋪找一名叫做金福來的人求救。
她原本沒把梅以文這話放在心上的,況且應炎隆在宮內原本就有安插眼線;只是,應炎隆若真的再沒有消息的話,什麼方法她都得一試。
花明子加快了腳步,只想快些通過長廊,走到主廳找朱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