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妒婦就該送到午門處斬,讓全天下女人都來看著,看看毫無婦德的女人該落到什麼下場。」皇帝怒斥。
「是微臣沒把女兒教好,微臣立刻帶她回家,好生教導。」沈節在心底大喊,和離吧,他可以自己養女兒,不教他的青青痛苦。
「父皇,青青一時沒想清楚,她和阿宸成親不到半年,兩人感情如膠似漆、蜜里調油,突如其來的賜婚,她一時不能接受,也是有的。」辛急道。
皇上的硯台不只打上沈青額頭,還狠狠地打在殷宸胸口,讓他痛得說不出話,他握緊拳頭,啞聲道︰「青青是臣的妻子,她有罪,臣來承擔。」
「你這是在威脅朕,以為朕沒有你不行了?」
「臣沒有這個意思。」
「所以呢,徐嬌娘,你是娶還是不娶?」皇帝咬了牙,非要逼兩人低頭。
殷宸與沈青對上眼,她瞠大雙目,淚花在眼底凝結,鮮血和墨汁在她臉上劃出一道道痕跡,皇帝在等他的答案,她也在等待。
他別無選擇,他很清楚,皇帝在盛怒下會做出什麼決定,殷宸無法拿她的性命去賭,用力咬牙,他說︰「娶!」
一個娶字,讓皇帝舒展了眉心。「很好,總算還有一個懂事的。」
但同樣的字,瞬間讓沈青的感情支離破碎。
為什麼要同意?她起了頭,他只要再添一把火,再堅定一下立場,戰爭在即,皇帝需要他啊,只要他們不妥協,最終需要妥協的就是皇帝了呀,他為什麼……放棄得那麼快?
因為她無足輕重?因為對他而言,父兄之仇才是大事,與她的存在相比,她微不足道。
是過度高看自己了,她其實沒那麼了不起,她其實和其他女人一樣,于他,不過是可有可無的附屬品,存在著,平添幾分情趣,不存在,隨時有更新鮮的來遞補?
即使被砸,依然筆直的背脊,在听見殷宸的回答之後,身子里像被抽走什麼似的,她癱軟在地。
無助的臉龐染上蒼白,她的世界破了個大洞,失望、痛苦、哀愁像洶涌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她窒息,她像瀕死的魚,只能鼓著鰓大口大口呼吸,茫然目光望著他,彷佛在做最後的告別。
他讀懂她的告別,他慌張了,她明明就在跟前,他卻覺得她已幻化為煙塵,下一眼將會消失不見,伸手,他想把她拉進懷里,但她像被針剌到似的,反射性地推開他,眼底寫滿恐懼。
她的反射動作像把刀子,狠狠地把他的心剖半,汩汨鮮血不斷冒出來,她痛,他更痛……但他連呼救的權利都沒有。
沈青眼楮睜得很大,下唇被她咬出一排鮮明齒印,但她的痛更鮮明,鮮明地落入所有人眼里。
「你非要娶徐嬌娘,對嗎?」她無視旁人存在,輕聲問。
此時此刻,陸學睿有狠揍殷宸的沖動,而穆穎辛想要不顧一切把她納入羽翼下,但他們都很清楚,不能有所動作、不能再激怒皇上,不能拿她的性命去冒一丁點兒危險。
殷宸眼底布上紅絲,想伸手為她拂去淚水,但她下意識閃開,淚水甩出眼眶,與她滿臉的墨汁血液融合成一道傷心河流,那道血河灼了他的胸膛,如同大火燎原,燒痛他的知覺。咬牙,她揚聲再問︰「你要娶徐嬌娘,對嗎?」
「對。」他終于應了。
這個回答,不僅僅插上她的胸口,也狠狠扎入他的心髒。
他听見心碎的聲音,卻不能讓表情泄漏真意,他的臉龐無悲無喜,冷淡的目光讓皇帝很滿意。
「很好,大丈夫何患無妻,男人就該是這樣子,至于沈青……來人!」
皇帝一聲斥喝,把四個男人的心全給提起來。
大丈夫何患無妻?皇帝要把她送往午門了嗎?
沈節心頭一急,手掌狠狠往女兒臉上搧過去,怒道︰「你的婦德、女誡讀到哪里去了?你懂不懂三從四德,你懂不懂為婦之道,你這樣做,有沒有顧慮過沈家的顏面?」
她無辜地望向父親,他也罵她?他沒有心疼,還為著表達立場,狠狠搧她巴掌?因為……從頭到尾是她的錯?是她固執驕傲,不懂得遵守這世道的規矩,是她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所以該死的是她、該打該罵的也是她?
不該穿越的,早就曉得不應該在這里逗留,一個與她的原則相悖的世界,怎能待得住?話說完,沈節轉身不停磕頭,很用力的,一下一下,頭骨撞在青石地面上,額頭腫了也不停。「微臣教女無方,自願讓鎮國公府休棄下堂,只求皇上饒小女一命。」
殷宸拉住沈節,目光沉沉地看他。「青青是我的妻子,我承諾過要一世攜手,就會做到。岳父請放心,皇上不會傷青青。」他轉身對皇上,深深一揖。「皇上,微臣願以命換命,求得妻子一世安康。」
皇帝怒極反笑。說到底,他真成了壞人夫妻情誼的壞蛋。「罷了,劉順子。」
「奴才在。」
「將沈氏關進牢里,待婚禮當天再放她回去,免得她又使夭蛾子,讓常嬤嬤去牢里教教她,何謂為婦之道。」
「是。」劉順子領命,把青青帶下去。
悄悄地,幾個男人松口氣,青青的命保下來了……
第十章 在愛里受傷成長(1)
火把上火光跳耀著,終年不見天日的牢里充斥著腐霉味,一入地牢,淡淡的血腥氣迎面襲上,痛苦的申吟聲斷斷續續鑽入耳膜。
沈節隨著獄卒緩緩向前走去,牢里一雙雙空茫死寂的眼楮望著來客,他的心被巨輪碾過,疼痛不已。
獄卒停在牢房前,粗大的鑰匙插入鐵鏈上的大鎖,喀地一聲,鎖被打開。
聲響驚動沈青,她抬起頭,傷已經讓太醫包扎過,但臉上仍然一片紅腫,那是他親手打的,打得他掌痛,心更痛。
拉開下擺,對著女兒盤膝而坐,微涼的手指撫過女兒腫起的左臉。「痛嗎?」
她搖頭,清例目光迎上,回道︰「謝謝爹。」
進來大半天,想了很多,混沌的腦袋漸漸清明,是父親這巴掌將她從絕對的權威底下救出來。
阿宸沒說錯,她的爭取只會讓情況更糟,爹也沒錯,他知道唯有當爹的狠心了,皇帝才不會越俎代庖下狠手,外婆更沒錯,她清楚自己的執拗會讓自己吃多少苦頭。
所有愛她的人都沒錯,那麼不再懷疑了,錯的是她,她該入境隨俗,該遵從這個時代的規則,才能一世安然。
真是的,穿越多年才想通這個道理,可見她不是天才,她沒有想象中聰明。
沈節鼻頭一酸,以為女兒要更恨他了,沒想到……「對不起,是爹不好。」
輕笑,她清楚了,當所有人都靠右走,只有她選擇向左行,本來就會撞得鼻青臉腫,現在不過是一張硯台把她狠狠撞醒。
「我其實……其實明白的爹的難處,我知道傳宗接代帶給爹多大的壓力,我也清楚爹有多少的不得已,我只是……不甘心。
「我無法結束對爹的愛,只能咬牙認定您是害死娘的元凶,唯有這樣的認定才能縱容自己恨您,我想,也許恨過怨過罵過,就能逐漸釋然,就能忘記失去娘親,心多痛……」
她輕聲說著自己不願坦承的事,听得沈節心揪心痛,伸手,輕輕撫著女兒的臉頰,說︰「既然如此,就用力恨吧,所有的痛,爹來承擔。」
搖搖頭,爹仍然一如過往的縱著她,「我錯了,我不允許自己放下,卻把爹逼入痛苦絕境,我是個自私的女兒,只想著自己。」
「沒關系,爹不在乎痛苦,爹願意你自私自利,只要你能夠快活,讓爹做什麼都可以。」他最疼愛的女兒啊,他怎舍得她受苦吃痛,怎舍得讓她在世間孤軍奮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