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婚事?」童芸香愣怔了下,跟三妹的美貌相反,她以貌丑出名,全杭州大概找不到一個男人肯娶。
「我跟你爹商量過了,雖然王半仙說你這輩子不會有姻緣,但你都十八了,再不出嫁,玉繡的婚事也會跟著拖延,總不能姊姊未嫁,妹妹就急著出閣,傳出去總是不大好听,所以我們決定把擇婿的條件放寬,不求門當戶對,只要家世清白,就算是當續弦也無妨。咱們也決定不收聘禮,這樣一來,總該會有人上門提親。」她冷冰冰地施舍次女一眼。「我剛剛已經交代趙媒婆,希望一個月內把這件事解決,早日了卻一樁心事。」
听完,童芸香心底一陣難受,這算什麼?「娘……」
王氏橫睨一眼,阻止她說下去。「這也是為你好,你總不能一輩子留在家里,整天關在房里雕那些賣不了多少銀子的東西,還不如快點嫁人,等到孩子出生,下半輩子有了依靠才有保障。」
「可是……」童芸香並不在意能否嫁得出去,但是父母的態度令她心寒,這根本比賤價求售還要屈辱。
她就這麼不值嗎?
「二姊剛剛不是才答應過人家會盡快把自己嫁出去?那二姊的眼光就不要太高,有人願意娶就應該感謝月老幫忙牽紅線,不然再拖下去只會鬧笑話。」童玉繡用天真無邪的口吻說著傷人的言語。
童芸香看著三妹,知道她不是故意把話說得這麼難听,而是不曉得這麼說會有多傷人。「我知道了,全憑爹娘作主。」
說完,她轉身奪門而出。
嫁就嫁吧!反正她從來不曾奢望過會遇到一個願意懂她、也會珍惜她的男子,既然如此,嫁給誰都一樣!
雖然這麼想,但還是不免覺得委屈。
她一直跑、一直跑,最後跑到荷園,想起祖母還在世時,就是在這兒傳授她雕刻的手藝,那段時光多麼美好。
「女乃女乃——」童芸香對著四周哭喊。
在所有親人當中,只有祖母不會在意她的胎記,總是用憐惜的眼神安慰她。
她該怎麼辦?難道就只能任人稱斤論兩嗎?
如果是女乃女乃,一定不會自暴自棄,她老人家常說,自己因為是女孩兒家,不能跟父親一樣當木匠,但她還是沒有放棄木雕的興趣,努力鑽研,精細的手藝獲得許多貴族女眷青睞,甚至連宮里的娘娘都喜歡,所以也希望自己的孫女不要灰心喪志,要相信天無絕人之路。
童芸香收起淚水,就算哭死也無法改變雙親的決定,她應該找出一條活路。
偏偏前面是死巷,後面是懸崖,她根本無路可走。
「二姑娘?」這時有人從屋里走了出來。
聞聲,童芸香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度潰堤,撲進對方的懷中。「敏姑!」
這名老婦幾乎服侍了祖母一輩子,據說年輕時曾訂過親,不過未婚夫在大喜之日前兩天因為修理屋頂,不慎掉下來摔死,便守寡至今,童家人看在她伺候老太太這麼多年的情分上,又無其他親人可以投靠,便讓她守著這座荷園。
「二姑娘怎麼哭成這樣呢?發生什麼事了?」敏姑把她扶進自己的房內,掏出干淨的手巾幫她拭淚。
童芸香這才嗚嗚咽咽地將雙親的決定告訴敏姑。
「……我也是他們的親生女兒,為何就是容不下我?與其這樣,我寧可一輩子不嫁,當個老姑娘。」
敏姑也很意外,雖然知道大老爺和大太太把二姑娘臉上的胎記視為恥辱,但終究是自己的親生骨肉,竟還這麼對她。
「二姑娘先別傷心,或許沒有你想的那麼糟。」她安慰地道。
「若是有呢?」童芸香淒然一笑。
「要是真有人上門提親,我會先去打听看看對方的人品,要是真的不好,就算跪下來求大老爺和大太太,我也不會讓他們把你嫁過去。」敏姑輕撫著她的發說。
「好……」童芸香又哭又笑,明知爹娘不會听她的,但敏姑對自己來說不只是奴僕,而是家人,所說的話還是帶給她些許安慰。
「二姑娘就別再哭了。」她拍哄著二姑娘的背。「其實老太太年輕時也吃了不少苦頭,但她常說只要保有一顆善心,菩薩自會做最好的安排。」
「我要跟女乃女乃多學著點,可不能讓她老人家丟臉。」童芸香打起精神,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到活路。
第2章(2)
杭州程家
姚錦杉兩手背在身後,獨自站在檐廊下沉澱心情。
經過昨天和程家人認親的震撼和混亂,又休息了一夜,他的精神和體力都已大致恢復。他很感激舅母一家人願意相信他的遭遇,給予自己最大的溫暖。
「表伯父!」一名二十多歲的青年迎面走來。
他回過神,臉上多了幾分笑意。「子浩。」
「表伯父昨晚睡得還好嗎?」程子浩身為主人之一,當然要好好招呼客人,何況這位客人非常特別,要不是祖母和父親信誓旦旦說絕不會認錯人,他真的難以置信。「要是有缺什麼盡避開口,不要跟咱們客氣。」
「我不會客氣的。」姚錦杉笑道,接著又問︰「你爹呢?」
程子浩目不轉楮地打量眼前的表伯父,據說表伯父比父親大上好幾歲,算一算應該已經五十出頭,卻完全看不出來,簡直太神奇了。「爹在女乃女乃那兒,待會兒就會過來……表伯父……那個……」
「想問什麼就問吧。」他會好奇是正常的。
「表伯父真的是掉下山溝里,醒來之後,就已經過了三十年?」程子浩覺得這實在太不可思議,沒有親眼所見,很難讓人相信。
姚錦杉頷了下首。「確實如此,不過對我來說只不過才過了一夜,而不是整整三十年。」
他覺得好像在听神怪故事。「表伯父真的是人?該不會是狐仙變的?」
「胡說八道!哪來的狐仙?」正好走過來的程承波听到這句話,不由得低斥。
程子浩挨了父親的罵,縮了縮脖子。「我只是隨口說說。」
程承波瞪了兒子一眼。「他是你的表伯父不會錯,否則怎麼會知道那麼多關于我和他小時候的事。」
「我沒說不信。」程子浩趕忙澄清。
「你娘有事找你,快點過去。」
程子浩跟姚錦杉說了一聲才轉身離去。
「舅母的身子還好嗎?」姚錦衫語帶關心。
「已經沒事了,她昨天看到你,情緒太激動了才會昏倒,喝了兩帖安神藥已經好多了。」想到昨天自己還以為大白天見鬼了,不禁有些想笑。「雖然你順利逃到杭州,不過姚錦柏肯定不會善罷干休。」
姚錦杉沉吟了下。「這一點我有想過,他若知道我來投靠程家,應該也能猜到我已經得知所有的真相,自然不敢光明正大的找上門,肯定又會使陰的。」
「那麼咱們也要想個辦法對付才行。」說到這兒,程承波想到另一件事。「對了,我已經問了我娘有關那件黃花梨木雕花四件櫃的事。」
一听,姚錦杉的心也跟著吊在半空中。「舅母怎麼說?」
「娘說爹當年確實把東西帶回來了,畢竟那出自你之手,他實在不想留給你那個庶弟,就怕被他蹧蹋了……」程承波一面說,一面示意他進屋里再說。「其實我爹早就看出他不是什麼好東西,偏偏你那麼信任他,當他是親弟弟,他才沒有提醒你要小心,萬萬沒想到他會干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來!」
姚錦杉也覺得自己傻得可笑。「然後呢?」
「又過了好多年,爹有位熟人說想為剛出生的孫女添置一件櫃子,長大之後也好當嫁妝,便請爹代為尋找上好木材,結果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讓她看了表哥做的那件黃花梨木雕花櫃,沒想到對方相當中意,想要把它買下來,起初爹說什麼都不肯,但這位熟人再三保證一定會愛惜它,將它好好保存下去。」程承波有些過意不去地說。「最後爹連一文錢都沒收,便送給對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