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翰雲一听喜上眉梢,「好啊,多謝你費心。越城出的墨就是和別的地方不一樣,上次你送我的那塊,我一直都沒舍得用,這回可以好好寫幾篇字了。」
「堂堂許侍郎家的公子,竟然還這樣寶貝一塊墨,說出去不覺得笑話嗎?」殷玉書正說笑,一雙縴縴玉手就遞到他面前。
「爺的劍讓奴婢替您拿著吧。」
他從來劍不離身,但對上那雙春水般的眸子時,只猶豫了一下便微笑將劍遞出去。「琬兒,這是許少爺,他爹是戶部侍郎許大人,或許你听說過。
「許侍郎的大名,誰能不知呢?」她嫣然一笑,欠身道:「見過許少爺。」
許翰雲臉一紅,忙要伸手攙扶她,「別這麼客氣,我爹不過是朝廷一介小吏,和你家爺比起來,可是不值一提。」
殷玉書還想再打趣幾句,一回身,就見好友正紅著臉偷瞥琬兒,心里忽然不暢快,聲音也沉了下去。
「同朝為臣,何必分什麼高低?琬兒,你去廚房交代一聲,就說我今日要和許少爺在書房一起用飯,讓他們做幾樣拿手的菜送過來。」
「是。」薛琬容感覺得到許翰雲的目光,但她只是目不斜視地望著殷玉書,笑盈盈地答應著。
進入將軍府或許不是什麼糟糕的事,至少她靠近了仇人,更靠近仇人之子,說不定還可以藉此為薛家報仇——只要她善加利用眼前的一切機會,萬事皆有可能。
第5章(1)
晚間,薛琬容拿著藥和白布走進殷玉書的書房時,他剛在一張信紙上落筆最後一個字。
她輕手輕腳地將東西放下,站在遠處看著他。
他已經知道她來了,放下筆說:「這一天沒累到你吧?」
「府里都沒有人給我派活,怎麼會累到?爺,我明天是不是該找管家大人問問我能做些什麼,也好不教旁人誤會?」
「誤會什麼?我和管家張伯知會過了,你身上還有些傷沒全好,暫時做不得事情。」他看了眼她拿進來的東西,笑問著,「要幫我換藥嗎?換藥的方法你都學會了?」
「那天看著大夫做過之後就會了。」
雖然這樣說,可她心中還是有些緊張,重要的是一個男子要在她面前打赤膊,她心中總是羞澀。
殷玉書遠比她大方多了,將上衣月兌掉後,露出白布條,「只換肩膀上的藥就好了。我身上的傷多是擦傷,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低著頭走上前,將藥瓶和白布都放在書桌上,無意中看了眼桌上的紙,本以為他在給皇帝寫什麼奏折,誰知上面原來是寫了半闕詞——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天接斜陽煙水寒。一肩艱難。何故雨姍姍?夕照野拿纏。縱有千斤托雲力,無奈雨收風吹散,難盡歡。步步鐵檻步步欄。
這詞明顯還未寫完……她沉吟著。
靜靜幫他將舊布揭除,肩膀上那條駭人的傷口依舊讓她,心驚膽戰,但這一次她已敢正面迎視,不會逃避了。
她很快為他重新換了藥,又細心地將肩膀的繃帶纏裹好。
見狀他不禁贊了一句,「不錯,是比上次熟練許多。」
看她將換下來的白布收起,他又吩咐著,「找個地方將那些東西埋起來也好,藏起來也好,總之別讓人看見。」
她不解其意,只猜想是他不願讓家人知道自己受了這麼重的傷。
端著托盤走出去幾步後,她忽而又回頭說:「爺是個豁達的人,可這詞……實在不夠豁達,再寫下去只怕會浮動心性。奴婢不才,為爺續兩句結尾,好嗎?」
他訝異地抬頭看她,見她那雙盈盈美目幽幽望著自己,便起身讓開座椅笑道:「好啊,你來寫,我為你鋪紙研墨。」
「奴婢不敢當。」薛琬容又走回桌邊,放下托盤,將他剛才用過的毛筆重新蘸了墨,略一頓後,落筆而書——
憑風過千帆,海納萬川。舉杯笑飲明月圓。大漢邊關。醒時同君夢,醉里劍光寒。莫笑天宮多歧路,且看長歌踏千山,駕青鶯。自上九天攬月還。
她寫完最後一字落筆,依舊垂首旁立,「爺,奴婢若寫得不對,請爺恕罪。」
身側沉默了太久,安靜得讓她只听得到自己緊張的心跳聲。
又過了半啊,他似是嘆了聲,才緩緩拿起她續寫的那半闕詞低聲道:「琬兒,將這樣一個你留在我身邊,卻只能做個婢女,實在是太委屈你了。」
她被嚇到了,以為他又動了要送走她的心思,連忙跪下祈求道:「爺,奴婢逾矩了,奴婢知罪,請爺——」
「不要動不動就說『奴婢』,我心中並未真的將你當奴婢過。」他握住她的手將她拉了起來。
深邃的眸光落在她身上,當中是動容和敬重,還有更多的憐情和慨嘆。指月復擦著她的鬢角滑過,這雙水漾的黑眸讓他心里似被人投進了一枚石子。
這麼多年來,他在邊關鎮守、浴血殺敵,總有不如意的事卻又不知能向誰傾訴——在部下面前,他是三軍領袖,莊重而威嚴,一言九鼎;在長輩面前,他少年得志,持重而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在皇帝面前,他是一國倚重的棟梁之臣,如山岳般讓人信服,但是他心底的無奈與憾恨,偶爾也會在這樣的蕭瑟夜風中悄悄地涌上胸口。
不料,這份心情今日居然讓這丫頭看出來,更被她的半闕詞破解消融。
她是一塊瑩潤純粹的白壁,珍稀難以估價,才不過幾日,他竟已覺得自己似是漸漸離不開她了。
「琬兒……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他啞聲開口,「對周圍的人不要總是這樣善解人意、冰雪聰明,有時愚笨一點,不是什麼壞事。」
她的身子顫了一下,低下頭朝著地面應聲,「是,爺,奴婢以後再不會自作聰明了。」
他嘆氣。「你啊……」她並沒有真的憲全看透他的心,他之所以這樣說,並非是指責她剛才自作聰明,而是不希望如同稀世珍寶的她再被別人發現──
就如今天,她的盈盈一笑便將好友翰雲的全部目光吸引過去,他看了心中著實不怎麼舒服。
若她的笑容也算是他掌控的範圍的話,他希望……她的笑容從今開始,能獨屬于他一人。
殷玉書回天城的消息並未立刻公布,因為他這次雖是奉旨回京養傷,但卻不想大張旗鼓惹人注目,所以當皇帝說要在宮中為他設宴接風洗塵時,他碗言謝絕了。
因為他按例也得和兵部報備自己回京之事,兵部尚書與他是忘年之交,這回無論怎樣推托,他還是要與兵部尚書一起吃個便飯。
「你若是怕引人關注,咱們就扮作游湖的客人,到城外的未名湖上去游一游,再叫上工部的幾個文官吟詩作賦一番,旁人便也說不出什麼閑話來。
兵部尚書的一番安排入情入理,讓殷玉書只得答應,只是妹妹听說他要去游湖,便吵著也要跟去。
他于是說:「在場都是官場上的男子,你一個姑娘家跑去做什麼?」
殷玉婷回答,「一天到晚在家里,悶都悶死了。難得你回來幾天,也不救我出苦海。」
他笑道:「你要出門有那麼難嗎?爹會攔著你還是娘會攔著你?」
「都會啊,說什麼姑娘家就該有大家閨秀的樣子。哼,要說大家閨秀,我看你身邊那個琬兒倒是比我還像,不然讓她做爹娘的閨女好了。」
「盡會胡說。」殷玉書笑罵她一聲,「好吧,既然你一定要去,就讓琬兒和你同去,說是你的婢女,為了就近照顧你才來的,旁人也就不會笑做哥哥的我太寵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