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呀,我不正等著嗎?」
「伊靈這丫頭貼心得很,見她弟弟身子骨一直硬朗不起來,想要買高價藥材替他補身,于是五年前她自願到金陵去攢點藥材費。」
「尋常人家,一兩銀便可過一個月,我一個月至少給了二十兩銀,而八年前,我就先給了一百兩,如此還買不起高價藥材?」他冷眸透著殺機。「阮大娘,再不說實話,休怪我無情。」
八年前,他在蘇州撿到一對小姊弟,那七歲的小姊姊護著五歲的弟弟,那堅毅無懼的神情,教他想起自己的姊姊,當年,他的姊姊也是如此地力保著他,于是,他當下決定幫助這對姊弟,將他們托付給一對夫妻,以為他們會好心地善待他們,豈料,他是所托非人,又也許,大筆銀兩教這對原本憨厚的夫妻變得虛榮貪財!
「欸,婆娘,你跪在這兒做什麼?」阮進財抱著五歲大的兒子才踏出大廳,瞧老婆跪在地上,不禁咧嘴大笑。
「怎麼,你也知道你對我太凶,跪著跟我道歉嗎?」
笑到一半,眼角余光瞥見妻子面前的男人,他嚇得差點連手中的寶貝兒子都抱不住,跟著一起跪在孟君唯面前。
「孟爺饒命啊!」
孟君唯冷冷笑著。「饒什麼命?」
「我知道我錯了,我不應該把伊靈賣到金陵的青樓,我不應該不理睬伊武的死活,放任著他自生自滅,我知道我錯了、我錯了……」他的頭伏得太低,以至于沒看見妻子不斷地對他使眼色。
等到他把一切都說盡,阮大娘整個人軟倒地在,神色駭懼。
「你把伊靈賣到青樓?而且早在她十歲那年就將她推入火坑……」將夫婦倆的話串連一起,孟君唯的神色益發狠厲。
無怪乎她的眸恁地世故老練;無怪乎她舉手投足間透著異樣柔媚……當年,姊姊為了扶養他,也進入青樓,最後死在青樓,如今,他竟因所托非人而把她給推進火窟!
「我錯了,全都怪我財迷心竅,以為只要每年買通老鴇請畫師畫一副伊靈的畫像給你,加上她的每月一信,你肯定不會起疑心,孟爺,請你原諒我。」
「伊武呢?」他重重一踹,鋪在地上的青石驀地震碎。
「他他他……他死了……」
「他已經死了三年多,請孟爺看在我把他跟他爹娘合葬一起的份上,不要殺我……」
「你們該死!」黑眸赤猩冷絕,伸手欲奪其命,卻在瞥見他手中的孩兒後,頓住,費盡氣力才忍遏住這快要爆開的怒焰。「給我滾!永遠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們!」
他救他們姊弟,是要他們過得好,從此衣食無慮,可看看……他做了什麼?!
一個早死了三年多,一個被賣入青樓……這不是他想給的,卻已是事實,是他的錯。
姊姊!
走到書院牌樓外,伊靈才知道姊姊指的是淨嵐。
「淨嵐姑娘。」她緩步走向前,把那封從家中寄來的信收入寬袖之中。
「昨兒個你怎麼沒到鳳凰山上的道觀?」淨嵐神色不悅地道。
「已經到了相約的時候了?」
「可不是嗎?」淨嵐上下打量著她。「你該不會是反悔了?」
伊靈眸色微冷地瞅著她。「我覺得孟先生不像你說的那種人。」
「喔,那麼你覺得他是哪種人?」
「不管他是哪種人,對我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
「你已經收了我的訂金。」淨嵐冷冷打斷她。
伊靈不悅地蹙緊眉。「我可以把訂金還給你。」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干了?」淨嵐垂下長睫,冷麗的面容竟隱藏著殺機。
「五百兩,對你而言,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而且若你肯,我可以再追加五百兩,還是現在就交給你。」
伊靈緊握著粉拳,內心天人交戰著。
她想要那筆錢,真的非常需要,因為養父母來信說伊武的病情惡化,需要銀兩買更高價的藥材,但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她不想昧著良心壞人聲譽,更何況他對她那麼好。
「要不這樣吧。」淨嵐瞧她猶豫著,從懷里取出一只白玉藥瓶。「不用毀他聲譽,只要你想辦法讓他吃下這個。」
「那是什麼?藥毒?」伊靈戒備地瞪著那瓶身。
「不是。」淨嵐從瓶里倒出一顆藥丸,往自個兒嘴里丟。「這不能算是毒藥,只是一種軟筋散,吃下之後,會渾身無力個三五天。」
「真的?」就這麼簡單?
「我可以對天發誓,這絕不是毒藥,絕對要不了他的命的。」淨嵐輕笑著。「先前說他輕薄了我弟弟是騙你的,其實他傷害的人是我,而我呢,也不是非要他的命不可,但也不想讓他那麼好過,整他三五天下不床,無傷大雅吧。」
伊靈掙扎著。
的確,若一切如她所說,確實是無傷大雅,不過誰能保證她說的是真的?她可是騙過她呢!
「你自己決定吧,畢竟你也不想一直耗在這兒,對不?」
淨嵐說的每句話都切中她的要害,她確實很想要趕緊離開書院趕回蘇州照顧伊武,也需要錢好讓她可以不再回煙雨閣。
「瞧,我吃下這麼久了,一點事都沒有,表示我並沒有騙你。」
伊靈看著她的神色,確定面色如昔,沒半點中毒的跡象,教她下定了決心。
「好。」
「很好。」淨嵐輕勾笑意,把藥瓶交給她,還有她早已準備好的一袋金子。
「祝你成功。」
「但是,他現在不在書院。」她握著藥瓶和金子,心跳得很快,覺得自己很壞,但事到如今,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他總會回來的。」
所以說,當他回來時,就是他們準備分離的時刻嗎?
伊靈反身走回書院,沒瞧見淨嵐張口吐出一顆藥丸。
兩天後,當孟君唯回到書院時,已是掌燈時分,他風塵僕僕地踏進房門,便瞧見她坐在他的屏榻發呆。"「你怎麼會在這里?」
伊靈驀地抬眼,一見到是他,不由得笑逐顏開。「你回來了。」
那綻開的笑顏是毫無城府的純真,如此直挺挺地撞進他的心里,暖著他內疚自責的心。
她為了要籌措弟弟的藥材費用,所以賣身青樓,直到現在,是不?
如果,他現在告訴她,伊武已經不在,她能夠接受嗎?
可惡的阮姓夫婦惡從膽邊生,為財不顧他們姊弟的死活,壓根沒醫治伊武的病體,甚至不斷地要伊靈從青樓寄錢回去,一方面,還大膽地不斷來信跟他要錢……
都怪他太大意,這五年來沒再踏上蘇州,才會讓這事直到現在才曝露出來。
這是他的錯,用一生都無法彌補。
如今,要他怎麼面對她?
要說嗎?把一切老老實實地告訴她?
她承受得起嗎?她會怨他嗎?
「怎麼了?看見我在這兒不開心?」瞧他眸底閃燦復雜光痕,她不禁失落地垂下眼。
唉,怎麼會這樣?
在這關頭,她居然動了情?對方又是個老道學……而且她正準備下手害他。
不要怪她,她只有一個弟弟,當年滅門慘案發生之前,爹娘把伊武交托給她,要她用生命去保護他,眼前伊武命在旦夕,她沒有時間再逗留下去了,她必須趕緊把錢送回蘇州。
他日,她會回來負荊請罪,不管他如何責罰,她都不會有怨尤的。
「不是,已經很晚了,你應該回房休息了。」孟君唯最後終究決定先保密,什麼都不說,等待未來有較妥的時機再說開。
他累了,只想好好地睡一覺。
「好,我回房休息,但在這之前,可以讓我先替你倒杯茶洗塵嗎?」她走到圓桌邊,背對著他從懷里取出藥瓶,倒出里頭唯一的一顆藥丸,再趕緊倒進茶水,那藥丸瞬地溶解,她端起輕嗅,無色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