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們又回到了台北。
罷回到台北不久,海平和夢婷便來拜訪我們。
你相信嗎?姑姑,原來季家人也可以坐在一起閑話家常的。現在想想我也驚訝,但那一晚我們四個的確是坐在露台上,一面啜著紅酒,一面欣賞高高掛在天際的一彎新月。
海平告訴了我各人的近況。
語莫準備在今年年底參選立委,海藍一篇論文也跟著登在國際學術刊物上,兩人為了能從忙碌的工作中尋求短暫的休息,便偕同剛剛又出了一本攝影集的海玄以及重新回到集團工作的逸琪一塊兒出國度假,把孩子全交給海平他們看管。夢婷說,她從不知道一群孩子聚在一起原來可以那麼吵,更何況他們還是季家的小孩,應該一個個都是乖巧可愛的天使才對。
這讓我想起了我肚里的小孩。
泵姑還不曉得吧?我又懷孕了。
這一次,我無論如何也要平安生下他。他是我和楊的小孩,絕對是最迷人可愛的天使,我們會傾盡全心愛他。
所以,雖然海平那晚說有關去年的風風雨雨已然平息,希望我不日就重回集團工作,重新接掌盛威家電,我仍然向他求了一段長假。
我希望,在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後,再重新開展事業的另一春。我有把握能迅速東山再起,絕不會再失足。
我是不是太有自信了?沒辦法,這就是季海舲的個性,不驕傲不自信就不像我。
所以姑姑,別擔心我,海舲仍是從前的海舲,不會變的。
海舲也依然最敬愛姑姑。雖然曾發生過那樣的事,但我明白,姑姑一直是愛我的。我並不怪姑姑,我明白你當時的激動,任何女人在那種狀況下,都無法不歇斯底里,無法保持冷靜吧!我明白的,真的可以了解。
你究竟在哪里呢?姑姑,半年多沒回台灣,你過得還好嗎?
前幾天海奇打電話給海平,告訴海平他為了采集樣本,可能必須走遍中國大陸。我想海奇大概預備跟你一樣,抱定獨身,終生漂泊。
可是他至少會定期捎來消息,告訴我們他身在何方。
但姑姑你——你究竟在哪里呢?
你仍然為那件事耿耿于懷嗎?你依然恨著楊,或者你不願再見到他——或我?
可是姑姑,你記得嗎?我小時候曾經問過你,為什麼特別疼我?海平、海奇,甚至當時人見人愛的海澄,你對他們也都只是普通情分,為什麼只有我,你特別關心,特別疼惜,特別寵愛?那時候你並沒有回答我,可是現在我忽然明白了。
泵姑,是不是因為我和楊年齡相近的關系?因為我跟他年紀一般,所以你在潛意識中移情于我,特別珍愛我,因為你潛意識里覺得對不起那個被你拋棄的小孩……
忘了過去吧,姑姑,雖然很多事情不是時間可以沖淡的,但這並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楊的錯。
血統與出身是不能決定一個人的。
前陣子,我才完全明白這一點。所以雖然我知道自己並不是父親親生女兒,雖然我身上流的並不是季家的血,我仍是季海舲,一個自尊自重自傲的女人。
同樣的,楊就是楊,不論他父母是誰,不論他出身如何。
他就是他,是我這輩子最鐘愛的男人,我會深深愛他,願可以,撫平他心靈的創傷。
還記得有一晚,他仿佛在夢中憶起少年時代,猛然從噩夢中驚醒,額頭發汗。當時的我雖一句話不說,卻暗暗發誓——終有一天,我會令他忘了過去黑暗的一切,真正從噩夢中醒覺。
他不是惡魔,從來就不是,我必會令他了解這一點。
泵姑,我也能令你了解這一點嗎?
泵姑,你回來吧,我真的好想見你,真的。
在你接到這封信後,盼能給我回音,我真的很想見見你,听听你的聲音也好。
海舲楊雋
于一九九八年一月
「季博士,好了嗎?」一陣規律的敲門聲傳來,伴隨著一個晴朗的男聲,「我們準備出發了。」
「就好了。」季風笛應了一句,微微發顫的手指緩緩撫過薄薄信紙上楊雋的簽名,「再等我一會兒。」
「你還沒收拾好行李嗎?」
「再等我一會兒。」她沒多解釋,一抬眼,視線落向透明玻璃窗外。
窗外雪霽天晴,流轉著蔚藍的光影,透過窗戶縫隙鑽進的還有陣陣幽幽清香。
她微微一怔,望向掛在牆上的月歷,才恍然驚覺現今已是三月了。
春天——已經來了嗎?
她長長深深地呼吸,一只手緩緩朝床頭電話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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