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喜冤家 第19頁

她悄然蹙眉,望著那個黑發、黑眸,一身灰色燕尾禮服,面上的笑容燦爛得幾乎令人覺得虛假的中年男子。

燕喬書也察覺到他的接近,挺拔的身軀一凜,瞬間倒抽一口氣。

江若悠感覺到了,雖然他特殊的反應持續不及兩秒,她仍然敏感地察覺到燕喬書對那個中年人的暗暗警戒。

他是誰?

明眸直直迎向那男人,她讓自己唇角揚起恰到好處的禮貌弧度。

「燕先生,好巧,又遇到你了。」中年男子是以中文跟燕喬書打招呼,他首先沖著燕喬書笑,接著精明的眼光才落至她身上,「這位是——」

「我的朋友,江小姐。」迷人的臉龐轉向她,「親愛的,這位是有名的藝術經紀商,杜雲豐。」

「杜先生,」她立刻伸出手,「很榮幸認識你。」

「幸會,江小姐。」杜雲豐微笑,眸光不著痕跡地梭巡她全身上下,似乎暗自評估著她與燕喬書的關系。

是燕喬書的問話讓他收回了視線。

「什麼時候到維也納的?Richard.」

「今天下午,剛剛從巴黎飛過來。」

「這麼說你是一下飛機就趕來參加這場宴會了?」燕喬書挑眉,懶洋洋地笑,「潔西卡夫人的魅力果然不同凡響。」

「當然,能被她邀請是我莫大的榮幸。」杜雲豐夸張地感嘆著,接著,黑眸閃過若有深意的輝芒,「我剛剛听Herman說兩位稍後也有興趣到「另一個地方」看看?」他說,語氣帶著輕微的試探意味。

「你知道?」燕喬書忍不住訝異,「我還以為那地方不會隨便告訴別人呢。」「沒想到除了對藝術品的興趣,你還有此癖好。」杜雲豐低沉地道,意有所指。

「也不能說有此癖好啦。」燕喬書立即辯解,急切的口氣仿佛被人捉著小辮子的男孩,「他們要我再去試試「天堂」,可我還不確定要不要去。」他搖搖頭,「上回讓Herman他們幫我注射,差點沒搞掉我一條命!多虧Debbie救了我。」他感激地朝江若悠瞥去一眼。

而後者只能勉力揚起一抹迷人的微笑。

天,她真佩服喬書,把個沒大腦的浪蕩公子哥兒扮演得惟妙惟肖。

而這樣的形象似乎說服了杜雲豐,眉毛挑起好奇的弧度,「怎麼會這樣?」「天曉得。」他聳聳肩,「他們說可能是濃度調得太高了,總之我現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說著,他夸張地一攤手臂,惹來杜雲豐一陣朗笑。

「別擔心,Josh.」他眨眨眼,放低了音量,「上回可能是產品還沒發展成熟,這回是第二代的產品,保證你飄飄欲仙,比上了天堂還開心。」

「真的?」燕喬書蹙眉,仍然猶豫。

「總之,帶你的女伴一起來吧,保證不會令你後悔的。」

第七章

他終於還是帶她來了。

可兩人才剛剛踏進四周彌漫著藍色煙霧的俱樂部內廳,他立即深深後悔。他不該帶她來的,瞧她臉上雖然極力克制,依舊掩不去的震驚與迷惑,他便明白她是真的被嚇到了。

早知單純如她不可能見識過、亦不可能適應這樣不堪與墮落的場面,他為什麼還答應要帶她來呢?

唉,他究竟是迷了什麼心竅,竟然把若悠扯入這一切呢?

一念及此,燕喬書忍不住嘆息,強自抑制將江若悠整個人撞入懷里、為她阻擋這一切的沖動——但右手仍是緊緊扣住她的縴腰,以一種保護者的姿態。雖然他不能阻止她接觸這一切,至少能保護她不受人騷擾。

這是他起碼應該做的——「喬書,」細碎的嗓音輕輕拂過他耳畔,微微發顫,「我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嗎?」

他沉默數秒,方不情願地回答,「是真的。」

「可是——」她咽了口唾液,語帶驚惶,「這里的氣氛跟剛剛的宴會差好多,這也是所謂的上流社會嗎?」

「是的。」他嚴肅地接口,「你方才在潔西卡夫人宅邸見識的那種華麗高尚的宴會是上流社會,在這兒看到的這一切也是,任何事情都有它光明的一面,也有它不為人知的黑暗。」

「可是——」她輕啟唇瓣,似乎想辯解些什麼,卻是一句話也無法吐逸。她不必說,燕喬書明白她的疑惑。

她不相信眼前所見到的一切是方才那些穿著禮服、打著領帶的紳士淑女做出來的。他們在方才的宴會顯得那樣彬彬有禮,優雅高貴,可在這兒,卻又如此放縱不堪,墮落浪蕩。

她不相信眼前這幅放蕩的行樂圖,男男女女皆卸下平素正經自持的面具,還原人類最原始的貪婪與狂放。

他們有的飲酒,有的嗑藥,更多的是半果著身軀交纏在一起,彼此嬉戲挑逗、撫模玩弄。

他們根本不介意四周的人來來往往,不在乎平常恪守禮教總以衣裳包裹的身軀此刻正盡數落入他人眼中,只一逕探索著彼此,沉溺於極樂的感官世界。一男一女算什麼?江若悠甚至看到幾對同性彼此撫慰,還有為數不少的三人行——God!她在心底驚喊。在這一刻,總算相信自己對這個世界還認識得太少。她深吸一口氣,卻感覺吸入鼻中的不只是乾冰甜甜的氣味,還有濃烈的麝香——那是的味道。

它們如此霸道地充斥在周遭的空氣中,教她聞了以後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忍不住側轉身,雙手緊拽住燕喬書胸前的衣服,「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軟弱無力的嗓音教燕喬書心髒一緊,他抬起手臂,輕撫她的秀發給予安慰,「也許因為壓力太大,也許因為太有錢,這些人的生活往往是空虛的,漫無人生目標。其實有錢人的生活不一定是富足的,他們也許物質上不虞匱乏,可許多人在精神上都有所缺憾。窮人有窮人的悲哀,富人也有富人的。」

「可不是有了錢,就應該能自由地經營自己的生活?為什麼還會弄到這步田地?我總是想,有一天有了錢,一定要四處旅行,過那種優閑又自在的日子!」「等你到了那種程度,可能缺的不是錢,而是時間,要不就是某種閑情逸致吧。」

江若悠仰起頭,明眸定定地瞧著燕喬書,有些驚訝,又禁不住佩服。

說實在,雖然她常常故意嘲笑眼前的男人沒文學氣質,又沒藝術細胞,大俗人一個,可他偶爾發表的睿智言論卻又常令她忍不住深省,沉吟許久。

或許是生活的歷練,或許是思想的深沉,總之,自從他第一次從維也納回台灣開始,每一回見面,她總覺得他比之前又更成熟幾分,愈來愈像個真正的男人。不再是從前那個整天抱著顆籃球,襯衫鈕扣總愛故作瀟灑地解開最上頭兩顆的男孩了。

他長大了。

她忍不住要如此在內心贊嘆,同時,亦忍不住汗顏相較起來自己還像個長不大的少女。

雖然她年近三十,早已是聖誕節的過季禮品,可內心深處總還是不願意承認自己成年的事實。

她不想長大,不想擔負起一個成人的責任,不想回對如此復雜的世界,她多希望自己還是個小女孩,無憂無慮的小女孩……

可她不再是了,無論怎麼不舍,已經逝去的永遠無法追回,她必須學會面對現實,面對這個世界,面對這些紙醉金迷、墮落不堪的場面——一念及此,她放開自己緊抓住燕喬書衣襟的雙手,微微後退一步,「我們接下來該做什麼呢?是不是去找那個杜雲豐?」

在提起這個知名藝術經紀商的大名時,江若悠的語氣是帶著警戒的。她已不再像方才在潔西卡夫人宅邸那般無知,燕喬書在前來俱樂部的途中對她坦承了自己對杜雲豐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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