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佳人 第24頁

黛琳第一次向外婆問起父親的事時,才五歲。老萊蒂一開始沒有回答她,像是被她的問題給凍結在原地,然後她看向遠方,即使是五歲的小孩也不會弄錯她臉上以及腦中的空白。

幾年以後,黛琳才了解老萊蒂的表情是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會有的神情,但那個時候,她很年幼,而世界對她而言還是非常狹小的。孩子們只活在眼前的時刻中,對于只看得到一點的未來,只想得到當天會發生些什麼。小孩並沒有來自過去的教訓可以參考,也想不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也沒有可以借鏡的錯誤經驗。

黛琳只知道自己不像村子里的孩子一樣有父母。她听過村里流傳的謠言,看過他們有些人用一種仿佛她不干淨的眼神看著她,有些人在她靠近時還會在胸口畫十字。當她問老萊蒂地做了什麼時,她只說她什麼也沒做。

五歲的她比一只夏天的小羊大不了多少,頭發鬈曲豐厚有如春天的羊毛,雙手還和嬰兒一樣圓滾滾的。她還太小,不知道憎恨的表情是什麼樣子,也不了解。她只知道自己和別人不同,而他們不希望她靠近。

老萊蒂是她的外婆,也是唯一能告訴她父母是誰的人,但她什麼也沒說。外婆只是看向遠方寧靜的山脈,那個傳說是安妮失蹤的地方,有時候她會哭,哭到那雙古怪的黑眼楮變成紅色,像她們在沼澤采集的那些秋天的小紅莓一樣的紅色。

後來黛琳便不再問關于父親的事了,但她還是很想知道。等她長大後的有一天,正好是一個陽光普照的好天氣,一切看起來都適合再次提起關于父親的問題,而這次外婆看向東方的地平線,守衛在布洛肯山谷上的石圈就坐落在那里。

萊蒂在森林邊緣的一塊平坦的硬石上坐了下來,盯著自己蒼白、充滿皺紋的腳。她保持著那個姿勢,低著頭過了很久,肩膀變得佝僂而沉重,略微彎了下來,而即使在和黛琳談完之後,即使在前往葛萊摩之後,在好幾年過去之後,她的肩膀也不曾再挺直過。從那天起,老萊蒂開始駝著背走路。

但在陽光普照的那一天,老萊蒂說出關于她的母親安妮的事,告訴她當羊水破了而生產並不順利時,安妮如何拖著因陣痛而受苦的懷孕身軀,跌跌撞撞地一路跑上高原。

安妮躺在石圈中央產下了黛琳。萊蒂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找到她的女兒,而等到那時候,安妮的生命幾乎已經完全隨著鮮血流出身體,滲到石圈中央的棕色土壤中。

萊蒂抱著安妮初生的孩子,問著相同的問題。這個孩子的父親是誰?

安妮深吸口氣,搖著頭、胸膛中听起來顯得非常空洞。「我以對他的愛發過誓永遠不會泄漏出去。」她一邊說著,一邊慢慢閉上眼楮。

萊蒂哭嚎著,懇求她說出那個男人的名字。

安妮並沒有張開眼楮,但是她說道︰「答案在石頭之中。」然後離開了人世。

英格蘭肯特

接近破曉時分,一個人影悄悄越過里茲堡的內城,沿著城牆慢慢移動。站在城牆上的警衛,正在執行最後一個小時辛苦的夜間守衛工作。兩個執著長矛和弩的警衛在城牆上方的走道相遇,並在炮口的地方停下來,談論今天來到城堡的那群演員,還有城堡新來的洗衣婦。所有的警衛都注意到那個年輕女人的豐滿身材、明亮紅發和誘人的五官。兩個人因為幾個猥褻的笑話,發出低沉的笑聲,然後繼續工作。

那個黑影蹲下,沿著城牆跑到一座通往外城牆、水車和眺望台的石拱門。火把在牆上的鐵架上發出黯淡的光芒,附近的警衛將靴子靠在油桶上,一邊磨著短劍,希望時間能加快速度,讓他能早點完成工作。

突然間有一個金屬抵著岩石摩擦的聲音,像是一把劍插進城牆里發出的聲音。守衛抬起頭,一手握著劍鞘。這名守衛沒有移動,屏住呼吸,等待、聆听著。

但時間悄悄地過去,仿佛那陣噪音不過是一場夢,他也沒有再听到什麼。他仍然小心翼翼地從牆上拿起火把,走向拱門,然後看向內城牆。他沒有看到任何東西,便繼續站在原地,花了比必要更長的時間觀察。

他搖搖頭,轉身在拱門底下消失。一直等到一陣小小的、如同孩子般的哭嚎聲從附近某處傳來時,他才又出現,走進內城,保持眼觀四面、耳听八方的警覺。

庭院里有動靜,對面的牆上有人影在晃動。他抽出劍,小心地移動,然後一陣沙沙聲讓他停了下來,轉過頭,看見東南邊角落的干草堆有東西晃動。

他盡可能安靜地逼近,手里高舉著火把,另一手的劍也蓄勢待發,繞過干草堆,看見一對驚訝的眼楮回瞪著自己。

守衛停住砍下劍的動作,詛咒那只回瞪著他的蠢山羊。他將山羊拖回畜欄,掛上門閂,然後走回崗位,無所事事地等待換班的鈴響。

那個守衛坐在桶子上,繼續磨刀子的工作︰他得做點事——無論是什麼事——來消磨工作的無趣。

他沒有看見外城牆附近的人影。當他在驅趕山羊時,那個人影悄悄溜出了拱門。沒有人看見那個人影溜進磨坊,或是他從磨坊地板的活板門逃出去。由活板門下的老舊階梯可以通住護城河,然後會來到遠處的那條河。

那個人影越過水,消失在是樹林中,然後騎上準備在那里的馬,過了幾分鐘後,人影便離開了,騎過肯特平緩的丘陵,前往威爾斯邊界。

在入睡前的寧靜時刻中,黛琳躺在黑暗之中,不專心地听著小豬打鼾的聲音,思緒回溯過這一天所發生的事,然後記起了小時候老萊蒂告訴過她的一件事。

她曾說過一個督伊德的傳說︰要是她將手放在一棵下面藏有妖精的楓樹干上,就可以感覺到它們在里面跳舞的節奏。

黛琳知道那不是真的。妖精們並不住在楓樹中,而是住在那個英格蘭佬的嘴唇和手里。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他對她的影響︰那種每當他看著她,或是踫觸她時,她所感受到的悸動。

那一定是妖精的魔法,那一定得是。

黛琳夢到了吻︰長長的、溫暖的吻,讓她感覺頭像是風中的線一樣輕,血液炙熱得過了頭。她驚醒過來,全身流滿汗水而潮濕,然後眨眨眼楮,好一會兒驚訝到無法反應,才發現到自己正瞪著那個英格蘭佬。

他站在身邊俯視著她。

她先是皺了皺眉,接著揉揉眼楮。外面仍然很暗,雨的濕潤氣息從上方打開的窗子傳了進來。

「回你自己的床上。」他告訴她。

她左右看看,她是躺在自己用干草鋪的床上沒錯,自從發現他以後,她就一直睡在同樣的地方。「我已經在我的床上了。」

「回去。」他又說了一次。「我已經將枕頭套放回床架上了。」他停頓一下,朝里面的房間點點頭。「在那里。」

她瞥向把床墊拖過去的角落,它已不在那里。她轉向他。「你要睡在哪里?」

「這里的干草堆上。我差不多康復了,你不必再把床讓給我了。回去。」

她將頭躺回熟睡到一動也不動的小豬身上,打了個呵欠,將雙手塞到臉頰和粗糙的棕色豬毛中間,然後閉上眼楮。「我在這里很好,英格蘭佬。」

「你和一只豬睡在一起。」

「嗯。」她半打著呵欠說。

幾秒之後,她感覺到他在自己身邊跪下。她震驚地睜開眼楮,剛好看到他的肩膀漸漸迫近。「你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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