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言在先 第2頁

人人皆知,江南多才子,燕北出英豪。皇瑪法雄才大略,是聖明睿智的君王,深知清廷入關不過數十年,滿漢間因文化習俗的異同,仍有著很深的隔閡,為了融滿漢為一體,使得天下太平,他主張滿清皇族與漢族中有影響力的大戶望族聯姻,以消弭滿漢間的矛盾。阿瑪身為君臣、皇子,絕不可能違抗皇瑪法的旨意,而她,同樣出于忠孝之本,也不能抗拒這御賜的指婚。

道理她是懂的,可心里仍覺得氣憋。每三年一次的會試、殿試剛過,金榜墨跡未干,皇瑪法就打起了滿漢通婚的算盤,甚至不讓她事先知道,但這畢竟是她的終身大事啊!扁憑這點,她胸口的一股悶氣就難平息。于是她賭氣地說︰「既然滿漢聯姻如此重要,那皇瑪法何不將我許配給狀元郎?或者榜眼、探花也行啊,怎麼只是個傳臚呢?(注二)難道我就不該得到最好的?」

她的話讓王爺忍俊不住,笑罵道︰「狂妄丫頭,搞了半天,原來你的不樂意不是因為嫁得遠,也非因為‘陌生人’,而是嫌姑爺頂戴太小啊?那行,反正姑爺還沒授官,趕明兒,阿瑪去給你向皇瑪法討個賞,封葉公子做個三品御史可好?」

阿瑪的話把歆怡也逗笑了,但轉念想到眼前的事,她沒法笑到心里去,繼而嗔道︰「阿瑪,你又在戲弄女兒!」

「好好好,不戲弄。」德碩親王收起笑,勸導女兒。「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皇瑪法是不會看錯人的,你不要想太多,這幾天家里會趕著為你打點嫁妝,你也好生準備,三日後行婚禮,禮部已奉旨調派舟船送你們返回江南。」

「三日?!」歆怡再次叫了起來。「阿瑪,我從來沒有離開過家,難道你們想在三日內就把我打發走嗎?」

「這是皇命哪。」王爺語重心長地說︰「歆怡,你是個聰明孝順的女兒,該明白無論是阿瑪、額娘,還是你的皇瑪法都舍不得你離去,可是,身為皇家人,我們都有無法推卸的責任,你明白嗎?」

見阿瑪神情凝重,歆怡自然不敢再多言。

見她神情索然,德碩親王又安慰道︰「別再煩惱了,阿瑪跟葉公子見過面,他是個穩重有禮的年輕人,不光文章寫得好,人也長得很俊俏呢。」

听到最後那句話,歆怡的臉沒來由地燙了起來,害羞地垂下了頭。德碩親王語氣轉為輕松地說︰「阿瑪都喜歡他了,你也一定會喜歡他。」

「我才不喜歡呢。」忍著羞澀,歆怡堅決地說︰「誰會喜歡陌生人呀?」

「等行過禮,做了夫妻,就不再陌生了。」德碩親王叮囑道︰「時間緊迫,你還是忘掉憂慮,好好準備吧,這幾天我們都會很忙。」

「阿瑪——」歆怡站起身,可並未移動腳步。

王爺抬起頭關切地看著她。「還有啥事?」

「他不是二甲頭名嗎?為何回江南?」

王爺知道女兒不想離家,便耐心解釋道︰「你皇瑪法如此安排,是想讓你們成親後先回江南,給你拜見公婆、多與葉府老小親近的機會。」

歆怡秀眉不展地說︰「可我連他都不認識,要怎樣跟他家里的人相處呢?」

德碩親王笑道︰「怎麼,害怕了?這可不像我德碩親王府的格格喔。」

阿瑪的話刺激了她,好強的歆怡隨即腰板一挺,柳眉一豎。「我才不怕呢,既然非得嫁給他,我自會跟他們好好認識、相處。」

「這才像我的乖女兒嘛。」王爺樂呵呵地說著,再鼓勵她道︰「與人相處非一朝一夕,只要以心換心,總能得到真心相待。你讀過聖賢書,師傅也教了你不少待人處世的道理,阿瑪相信你會跟葉府上下相處愉快的。」

看著阿瑪慈愛與信任的目光,歆怡心中沒了主意。

德碩親王知道女兒的憂慮一時難消,這也是出嫁前的閨女難免會有的情緒,因此並不當一回事,微笑地揮手道︰「去吧,別再胡思亂想了。」

心里沉甸甸的,但歆怡還是點點頭往外走,可走了兩步又站住。

「阿瑪。」她輕喊,看到王爺疑惑的眼神時,猶豫地問︰「他……那個江南進士並不認識我,他願意娶我嗎?」

王爺不想欺騙她,如實道︰「初聞聖旨時,他跟你一樣吃驚和排斥。可是,他能抗旨嗎?」

哦,原來不樂意這樁親事的人不僅僅是她,他也不願意啊!歆怡第一次嘗到不被人接受的苦澀滋味。看來如果不是皇命所脅,那個江南公子絕不會娶她的。一種被人嫌棄、鄙視的感覺隨即充斥在心間,讓她很不舒服。

「那他——」她稍一猶豫,隨即嘆息道︰「唉,算了吧,聖旨都下來了,問了又有什麼用?」

「確實沒用。」似乎明白她想問什麼的王爺道︰「無論怎樣,三天後你都得遵旨出嫁,以後到了江南,要時時記著師傅教你念的聖賢書,做個謹守禮教的妻子,孝順公婆的好兒媳。」

歆怡不甘願地點頭,心事沉重地往外走。

「這叫什麼喜事嘛,男的不甘心,女的不情願,就算成了親,今後的日子要如何過呢?」一直到她進了自己的閨房,這念頭仍不停地糾纏著她。

而就在歆怡格格憂思不斷時,另外一位也正煩惱不堪呢。

「奉旨成婚?!這叫什麼喜事嘛?」

皇廷的「悅賓殿」內,新科進士葉舒遠也正為皇上的亂點鴛鴦譜而生悶氣。

「這自然是大喜事,大少爺做了皇家的額駙,將來必定平步青雲,小的這就先回去給老爺、夫人們報喜去,葉府這下可是雙喜臨門呀!」

書僮芒子全然沒有主子的愁容,還喜形于色地要趕回家鄉去報喜。

「報什麼喜?我這里愁還愁不過來呢。」葉舒遠不快地說。

「噯,這可就是大少爺的不對了。」芒子自小伺候他,主僕二人說話無忌諱,現在見他愁容不展,便直言道︰「皇上御口點親,把如花似玉的格格許配給你,那是看得起你,看得起葉府,不說這聖旨、聖恩你不可拒絕,就是等娶回格格,你也得把人家當珍珠玉帛似地捧在手心里小心呵護著,否則,豈不辜負了人家?」

「我不過是一塊朽木枯竹,如何能藏得起‘珍珠玉帛’?」听了書僮的話,葉舒遠更加俊目含憂。

芒子發出不平聲。「大少爺這話又不對了。‘朽木枯竹’葉府有,可那絕不是大少爺你!瞧瞧這次咱們在京城看到的精制家具,有哪家的家什能趕上咱葉氏‘蘇作’?就連與咱齊名的粵州‘廣作’和燕京‘京作’,在我眼里也不過爾爾,難與咱葉氏家具比。大少爺親筆繪畫設計的家什,可說是一枝獨秀,技冠天下啊!」

書僮的話並沒夸大事實,多年前,若非擅長繪畫的葉舒遠突發奇想,設計了新式樣家具,挽救了他們家瀕危的木器行,葉氏「蘇作」家具也不會有今天這麼大的成就。可是,听到書僮的贊揚,他臉上並無半點喜色,反而陰郁地呵斥道︰「我告訴過你,不許再提那些陳年舊事,你又忘了?」

「不提就不提,可奴才希望大少爺別看輕自己。葉府沒了三少爺,照樣發達,可是沒有了大少爺,準會完蛋……行、行,我不說,」看到大少爺沉了臉,機靈的書僮立刻改口道︰「我還是先回府上報信吧,可不能等新婦上了門,婆家還一無所知,那就太失禮了。」

「留你在這兒也沒用,你等我修書一封帶回去吧。」葉舒遠相信朝廷信使一定已把聖旨送往他的家鄉了,但身為子女的,婚姻大事本該听從父母之命,如今雖然皇帝做主指婚也符合禮法,但他仍要恪守家禮,親自稟報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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