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悠柔沒有注意其他人的反應,只是盯著眼前這個已經與她行過禮的「夫君」。
沒錯,她是個啞巴。
五歲時的一場大病,由于誤食某種至今無人能確定的藥物,她從此失去了聲音。但她從來沒做過壞事,她一直是個懂事又乖巧的女孩;十幾年來,並沒有人因為她的殘缺而輕視她,她照樣得到了爹娘全心的寵愛。
可是今天,這個將要──不,是已經和她拜堂成親的男人,竟用如此冷酷的言語和輕視的眼神當眾羞辱她。
早知這個男人嫌棄她,她爹娘又怎麼可能放心地把她嫁給他?!
面對他的鄙視,她無力為自己辯駁,累積了一整天的焦慮不安終于到達極限。淚水慢慢涌出她的雙眼,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看見整個景色在她眼前搖晃,她的頭變得太重而無法高昂……
不,我不能在這里流淚,絕對不能讓他以為我軟弱可憐!
她垂下了頭,將盈滿淚水的眼和蒼白的臉藏在暗處。
駱冠凌迅速將目光轉開,不再看她無助的模樣。
「大家都散了吧,新人累了一天,也該休息了!」駱夫人大聲宣布,又對扶住暗悠柔的丫鬟說︰「青紅,送少夫人回新房!」
「是。」青紅攙扶著傅悠柔往廳堂一側的甬道走去。
「表哥,你要去哪里──」
「樊苗苗,妳坐下!」
「走好,走好,感謝光臨……」
大廳里再次傳來喧嘩,人聲時高時低,彷佛有千萬只飛蟲在耳邊「嗡嗡」地飛來飛去。傅悠柔麻木地移動著腳步,失去蓋頭的她,似乎比蓋著蓋頭時更看不清前方的路。終于,吵雜聲逝去,她得到盼了一整天的安靜。
「姑娘不要難過,怪只怪駱夫人沒有事先跟姑爺說明白,今天太突然,他才會那樣子,以後他會明白姑娘的好的。」從小就陪伴她的丫鬟青紅,為她換下沉重繁瑣的新娘裝,一邊勸慰著她。
暗悠柔面無表情地听著,心里一片混亂。
她只記得他的大聲吼叫︰「我不要啞巴老婆!」
啞巴老婆!
多麼傷人的稱呼,如果他還承認她是他老婆的話!
她坐在那里,意識不到時間的流逝和身體的疲憊,她感到羞愧與憤怒,為自己的殘疾,為他對自己的羞辱!
不知坐了多久,她的情緒慢慢穩定,憤怒和羞愧的感覺也漸漸平緩。她開始考慮眼前的情勢,並深感不平。
當初駱府上門求親時,爹娘已經明白告訴過他們她不能說話的事實。如果他不知道,那只能怪他自己,怎能怨她?如今他既然已經將她娶進了門,就得善待她,尊重她!如果他不會,那麼,她得教教他。
沒錯,天地已拜,大禮已成,她就是他的妻,她得維護自己的尊嚴!
可是她要怎麼做呢?想起剛才大廳里他桀驁不馴的樣子,她又沒了把握。
就在她心思難定時,裝點得喜氣洋洋的大廳里正劍拔弩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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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你舅舅把苗苗帶走了,你也回房去吧。」駱夫人對兒子說。
駱冠凌脖子一擰。「不,我要休了她!」
「你敢!」駱夫人一瞪眼,氣勢凌厲地說︰「你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勁才得到傅家允婚的嗎?你要敢休妻,就不是我兒子!」
「天下的女子那麼多,娘為何偏要給我找個啞巴?!」
「娘就是要找個啞巴媳婦兒,這樣家里日後才安靜!」駱夫人理直氣壯的回答幾乎將他當場氣暈。
「這算什麼理由?」他氣結地喊。
駱夫人冷冷地說︰「娘討厭有人頂嘴,這理由還不夠嗎?」
听到娘的理由,駱冠凌面色一沉。「娘能逼我娶她,但不能逼我與她圓房!」
駱夫人胸有成竹地笑道︰「你院里的空房都被鎖上了,府里若有誰敢留你住宿的話,就別想再在府里待下去!」
言罷,她轉向駱冠凌的隨從厲聲喝道︰「忠陽,留神點,少爺若睡錯了房間,我唯你是問!」
「是、是,小的記住了!」忠陽偷覷少主人一眼,連連點頭。
「娘,妳不能這樣……」駱冠凌沮喪地喊,可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不許頂嘴!」她怒斥道︰「為娘辛辛苦苦為你尋得這門好親事,你要是敢弄擰了,以後就甭想再進駱家店鋪商號,就做個游手好閑的公子哥兒去吧!」
這下可擊中了駱冠凌的短處。他自十四歲起,就跟隨父親學習如何經營家業,也一直渴望自己能在商場上大顯身手。
駱冠凌極為輕視游手好閑的紈褲子弟,深為自己生在富貴之家而非不學無術之徒感到驕傲。若是真被母親斷了他的事業,不再讓他參與駱氏產業的管理,那他今後的生活將毫無樂趣可言!
「爹──」他將求助的目光投向駱老爺,可是爹的表情令他更加沮喪。
「听你娘的沒錯。」面對兒子的愁容,駱老爺的嘴角竟出現了微笑。
見狀,駱冠凌頓時像只斗敗的公雞,垂下了腦袋。
他知道娘絕對不是說說而已,在駱府,娘一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看著垂頭喪氣的兒子,駱夫人又好言勸道︰「悠柔雖口不能言,但耳聰目明,賢淑乖巧。有這麼美麗安靜、永遠不會跟你爭吵的妻子,多好?」
「哼!」知道說什麼都沒用,駱冠凌賭氣踢開腳邊的凳子,轉身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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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新房內的傅悠柔突然听到門口傳來模糊的說話聲,接著房門被推開,她以為是青紅進來,便抬起頭來。
令她驚訝的是,開門的不是青紅,而是駱冠凌!
他面色陰沉地走進來,看都不看她一眼,徑自月兌掉身上的結婚禮服,摔在椅子上,又大剌剌地走過她身前,從床上抓過一條棉被和睡枕,利落地鋪在牆邊的長椅上。
隨後又嘴巴一撇,輕蔑地說︰「不要驚訝,我只是奉母之命不得不回房而已,妳只管睡妳的,就當我不存在。」
就當他不存在?
悠柔先是被他的突然出現驚呆,接著又被他月兌衣、鋪床的動作所吸引。長這麼大,她還是頭一回看見男人做這些事。
他是個既高大又強壯的男人,做這些事時竟能那麼優雅敏捷,確實出乎她的意料。可他的話是什麼意思?這麼個大男人在她面前寬衣解帶,還叫她當他不存在?
除非她是瞎子!
暗悠柔煩悶地想著,看著他躺上長椅。
可是他的兩條長腿依然懸掛在椅外,他不得不跳下來,拉過兩把高背椅子拼接在一端,勉強讓他高大的身子放平在上面。
「妳打算盯著我看一個晚上嗎?」就在傅悠柔注視著他的動作,納悶這個男人是不是真的將她當成隱形人時,他冷冷地開口了,語氣極其傲慢無理。
說完,他翻了個身,用背脊對著她。
看你?鬼才願意!悠柔被他的態度激怒,在心里忿忿不平地罵道︰「光有好面相,缺了好心腸的男人誰稀罕!」
她吹滅了桌上的紅燭,和衣往床上一躺,不再去想自己與一個厭惡她的男人共寢一室是多麼新奇又多麼尷尬的事,也不再去擔心他躺在椅子上睡得是否舒服?搭在外面的長腿是否安穩?
然而,盡避新床很舒適柔軟,身體也疲倦得要命,可是陌生的房間帶給她的陌生感及男人粗重的呼吸聲始終困擾著她。
睡意遲遲不來光顧她,她只能睜著眼楮注視著模糊的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