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霧山,山如其名,長年彌漫著濃濕的霧氣。尤其在梅雨天里,山間的空氣彷佛凝結成水。
「噢,找到了!」細小的歡呼聲伴著一抹淡藍色身影自樹後竄出,在這幽靜的山澗中顯得突兀。
這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齊膝的青草帶著濃濃的濕氣沾濕了他的褲腿,可他毫不在意地跪在草叢里,揮動手里的小鏟子,細心地挖出一株如靈芝樣的植物,清秀的小臉上泌出汗珠,晶瑩的黑眸里閃爍著欣喜的光芒。
輕輕抖淨根上的泥土,他把它放進背上裝草藥的小竹簍,繼續沿山道往上走。
「天雷!天雷!」一陣驚慌急促的呼喊聲傳來,他好奇的撥開樹叢循聲而去,轉過個小山坡,只見坡下躺著兩個男人。年輕的那個面色青白,嘴唇發紫,微顫的身軀彷佛忍受著莫大痛苦;在他的身邊是個衣衫破裂,腿上滿是鮮血的中年人,此刻正搖晃著年輕人。
男孩正想走近兩人,猛地一條頭呈三角形,鼻頭上翹,褐色麻皮的大蛇出現在腳下。
「嚇!」他吃驚地停下腳步,彎身細看,發現那蛇頸已斷,早死了。
突然,他神色劇變,急忙往那兩人奔去,大聲急喊︰「別動他!」
男孩跑到年輕男子身邊,在他的右臂上果然看到毒蛇噬口,其周圍肌膚青腫異常,立即用雙手往傷口處掐擠。劇痛令年輕男人的身體一陣哆嗦。
「你在做什麼?」中年男人焦急的欲攔住他,可因腿傷而無法挪動,只能瞪著眼干著急。
男孩用力擠壓著傷口說︰「這位大哥被百步蛇咬傷了,此蛇極毒,如果不趕快把毒擠出,他會死掉。」又抬眼對因疼痛而蹙緊眉頭的年輕男人笑笑說︰「我知道很疼,你忍著點。」
年輕男人沒有說話,但勉力地回他一笑,中年男子見狀也不再阻攔。
見擠壓不出太多毒液,男孩放下背簍,毫不猶豫地俯身用嘴吮,他吐出一口又一口腥臭毒水,直到青黑的膿水變成淡淡的血水。
男孩連吐幾口唾沫後抹抹嘴,拿出一個小瓷瓶,倒了兩粒白色藥丸,一粒塞入年輕男人的口里,一粒自己吞下。又從竹簍里找出一截看似樹根的東西,在衣襟上擦拭幾下後放進嘴里咀嚼,然後把嚼碎的藥末細心地敷抹在傷口上……
「小表,你做什麼?!」突然,一個男人撲過來將他提了起來,粗魯的吼聲震撼山林。
「放開我!蠻牛!」男孩拼命掙扎,藕色頭巾掉落地上,滿頭青絲披瀉而下。
「我的媽!你……女孩?妳是個女孩?!」人高馬大的漢子立即放開手,讓憤怒的女孩站在地上。
「女孩又怎樣?關你什麼事?」女孩瞪著明亮的大眼忿然道,秀氣的小臉漲得通紅。
她撿起地上的頭巾扔進竹簍里,又繼續嚼藥、敷抹的動作,任由長發披散在肩後。
「栓子,你總是那麼莽撞。」中年男子瞅著他道︰「這孩子正在救堡主啊!」
「三叔,她……」魯莽的漢子突然驚叫起來︰「哇,你也受傷了?」
「唉,都怪我不中用,從山道上摔下來,堡主為了救我才被毒蛇咬傷,要不是有這位小兄弟、哦,是姑娘,恐怕咱們就慘了。」被喚作三叔的男子自責地說。
「難怪我們尋不到你們……呃,小妹妹——」栓子面帶愧色地轉向女孩,可女孩不理他,自顧自地從懷里掏出白色羅帕,把那敷了一層藥的胳膊包扎起來。栓子不知所措地搔搔頭沒敢言語。
「孩子,妳家住哪兒?」當女孩包扎好年輕人,轉身處理三叔腿傷時,他輕聲問道。
「山下城里。」女孩動作沒停,簡短地回答。
「幾歲啦?」三叔越看越喜歡這女孩。
「十一歲。」
「蕊兒,蕊兒——」崖上傳來焦慮的呼叫聲。
「噢,是我爺爺。」女孩一面大聲應著,一面迅速掀起衣襬,撕下內襟為三叔裹好傷,然後將剛才咬嚼剩下的植物根遞給他,道︰「每天一次,將這藥搗碎連渣帶汁替他換藥,直到青腫消散。」
見他收下後,女孩又取出一個小瓶,遞給他。「這個生肌活血散是給您的,每天一粒,連服七日。」
三叔接過藥瓶感激地說︰「姑娘,謝謝妳今日大恩……」
「不用謝。」女孩微微一笑打斷他的話。「我得找我爺爺去了,他老人家一定等急了。」說完急匆匆地往山上跑去。
倚石而臥的年輕男子一直注視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叢林間。
第一章
迸城揚州,自隋煬帝開闢通濟渠後日漸成為南北水運樞紐,至唐一代,隨著經濟的繁榮,尤其是造船、鑄造、絲織業等蓬勃發展,更是成了重要港埠。商業貿易的興盛使其商號林立、巨賈雲集,一時享譽四海,富甲天下。酒樓、妓院更為這金粉薈萃的鬧市添了一層綺麗的色彩。
夜幕降臨,秦淮河畔華燈綻放。
揚州城著名的「怡春樓」內燈紅酒綠,鶯啼燕啾,亭台樓閣間紅男綠女熙來攘往,好不熱鬧。
然而里頭的後院卻是一片月光樹影的寧靜天地,與前院的喧鬧大相徑庭。
屋內燈下,柳含蕊縴細的手指正從簸箕里捻起一撮藥草湊在燈火下查看。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院內的靜謐,柳含蕊揚起秀眉等待著。
旋即,一個女孩推門闖入,急切地說︰「柳姑娘,快!雪裳姑娘因一個客人爽約而發脾氣傷了手,嬤嬤要妳快去!」
一听有人受傷,柳含蕊毫不猶豫地拿起藥櫃上總是備妥的藥包,隨她往前院奔去。
「哎喲!」果真是美人,連喊疼都如此嬌媚婉轉,動人心弦。
雅閣內,桐油新漆的紅木地板上到處是花瓶碎片、花朵和水漬,一個丫鬟正在清理收拾。倚窗而坐的絕色美女正是名號「秦淮一枝花」的名妓吳雪裳。
可惜,美女嬌女敕白皙的右掌此刻卻是鮮血直冒……
見此情景,柳含蕊不免納悶︰是怎樣的男人竟讓一向眼界甚高、氣質優雅的雪裳姑娘如此傷害自己?
年華已逝,風韻猶存的鴇母九嬤嬤又是心痛又是著急地埋怨道︰「哎唷,我的姑娘喲,就算生氣也犯不著用妳那女敕手與刺尖葉利的花兒使性子啊!好歹那也是石爺差人送來的……快,快讓柳丫頭看看,不然妳那手若廢了,日後如何陪爺彈琴下棋呢?」
「哼!誰要陪他?」美女惱怒地說,一面將受傷的手遞向柳含蕊。
「噯,我的姑女乃女乃,人家石爺可是大金主,說不準一會兒就到,妳言語間可得有點分寸!」九嬤嬤威脅道。
「不要!」美女任性地噘起漂亮的小嘴,一向只有男人們趨之若鶩地求見她,何曾有人放過她鴿子?「既然他爽約,那以後我都不要再見他了!」
「不見誰?」一個低沉而魅惑的男聲從門口傳來。
「石爺!」雪裳露出了驚喜甜美的笑容,彷佛方才從未生氣耍性子。
九嬤嬤一見那男人,愁容立消,忙迎向前道︰「石爺,您總算來了,不然我這小廟可就慘!」
「怎麼?嬤嬤的小菩薩造反了?不會吧,昨夜她可是溫順得如同小貓呢!」男人嘻皮笑臉地走到佯裝生氣的俏佳人身邊,一把摟住她,在她面上狎昵地捏一下。
「石爺,別這樣嘛!會嚇到別人的。」雪裳嬌羞地垂首,可另一手已攀上了他精壯的腰。
「喔?」男人回身,這才注意到坐在雪裳身前為她療傷的女孩。
那女孩螓首低垂,烏黑閃亮的秀發披垂在肩上,身穿淺藍白花粗布短衫,下著藕色長裙,氣質裝扮截然不同于風塵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