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雲記 第15頁

這幾天來,他領著她在揚州城里里里外外地尋找著山門上有牌匾的寺廟,不管廟大廟小,只要看到寺廟的山門上有牌匾、便要她說出牌匾的大小以及離地面的距離,而後瞅一個四下無人的時機,他便試著一縱而起,將那牌匾模索上—兩回,像變戲法似的也不知從哪里抓出一個約莫茶碗粗細的竹筒子來。竹筒有的干黃斑駁,似是已有些年頭,有的卻是翠綠依然,似乎才從竹枝上截下來的一般,所有竹筒兩端俱用石蠟密密封起。她好奇地模過,很是沉甸甸的,里面似乎裝滿了東西,但至于裝著什麼,卻是不知道,問他,他更是不肯說,最多笑著模模她的頭,告訴她等再過幾天她就明白啦。然後回到暫居的客棧,將竹筒子藏到屋子的橫梁上。

這次也是如此,試探著縱起幾次,手在牌匾上模索了幾次,再下地來,雲遙手里果然又多了一只與前幾次差不多的竹筒,筒上布滿灰塵,外皮斑駁,似是好久已經沒被人動過。

「啊,真的有啊!」好奇地接過竹筒子,連翹用手掂一掂,發覺與其他幾只一樣很有分量,再搖了搖。筒里卻無一絲的聲響傳出。

「好啦,別搖了。」雲遙笑著搖頭,伸手將竹筒子重新拿回自己手中來,模了模兩端密封得甚是嚴實的石蠟,便揣到了胸前的兜里,再將染著灰塵的手拍了拍。而後揚眉,「咱們走吧。」

「還要去找寺廟嗎?」她好奇得要命,偏偏卻遇到這麼一個嘴巴像是縫起來了的人,無論她如何地問,他就是不說,她索性也就不問了,心里則打定了主意。等今晚他睡著了,她便爬到屋頂的橫梁上去,看一看竹筒子里到底裝著什麼東西。

「又打什麼壞主意呢,丫頭?」她的不言不語讓雲遙忍不住又笑,握住她手,他轉身往山下走。

「雲遙,你的眼楮其實已經好了,是不是?」她望他半眯著的眼一會兒,突然道。

「如果我的眼好了,我就不必花這麼大力氣走到這里來啦。」他模模她的頭,隨口問︰「你的眼呢,是不是又瞪成大大的了?」

「我?哦,你放心!我記得呢,現在沒有別人在,我的眼瞪大一點也沒關系的,等一下我看到有人來了,我立刻將眼眯起來,眯成細細的縫任誰也瞧不到。」原先在塞北時,天氣寒冷,她頭上罩著皮帽布巾,將自己的雙眼牢牢隱藏,旁人並不起疑。但如今他們已處身在這花兒遍地的江南,再罩上帽子布巾是會引人注目的,于是她便學他一般。在人前將一雙眼眯成細細的縫,再加上故意垂掛眼前的劉海,一雙眸子便不會輕易被人關注了。

「好孩子。」他笑著贊許地再模模她圓圓的大頭,舉步下山。

「我問你的,你還沒回答我呢。」她抓下他的手,「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許再模我的頭。」

「你問我什麼了?」他漫不經心似的笑了笑,手卻故意地又模上連翹在頭頂束成馬尾的半長頭發,存心惹她發火。「連翹,我即便看不到你,可我也知你現在的模樣啊——」’

「是嗎?」

「你現在的模樣啊,一定一定像個小孩子。」有著圓圓的大頭,再加上高束頭頂的頭發以及普通樣式的衣服——男孩子的衣服呢,是他幫著選的。

「嘻,難道你的年紀就大了?」當初幾乎被他老成穩實的樣子給騙了,以為他與爹爹年紀差不多呢,可問過他,才知道他也不過二十歲的年紀,與她差不了多少呢。伸手扯扯自己身上的半長青布夾襖,再扯扯他身上雪白的長袍,連翹更開心了,「雲遙,那天客棧的小二偷偷問我呢,他問我和你是不是兄弟啊?」

「哦,那你怎樣答的?」雲遙也頗覺有趣地笑著問。

「我就反問他,我和你長相一點也不相似,他哪里看出我和你是兄弟的?」

「那他又是如何回你的呢?」

「他就很吃驚地看著我,說如果你們不是兄弟,兩雙眼楮怎麼會那麼相似!」說到這里,連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原本不相信他的話的,以為他是在哄我開心。可是回到屋子里,我就偷偷地去照鏡子,一看才知道,原來我的眼眯眯的,而你的眼在人前也是眯得緊緊的——我們兩雙眯眯著的眼,看去果然很像兄弟呢!」

「你這個小調皮鬼!」他笑著卻又故意板起臉。伸手就要再模她的頭發。連翹笑著叫了一聲撥開他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轉身低著頭便順著山道往山下跑,任著雲遙尋著聲息追趕在她身後。

她跑起路來原本就很快,加上雲遙笑著在身後追趕又是下山,腳步一邁開便不容易剎住沖勢。等跑到山道的彎角處,眼角掃到了身前突然出現的人影,已經收不回沖勢,腳步竭力往旁一岔,在一聲驚呼傳進耳朵的同時,她一頭撞上了山道旁的雜樹。

這一番變故發生在不過一個眨眼之間,饒是雲遙緊跟在後,想伸手援救卻也來不及,況且他雙眼不能視物,只能憑著聲息辨別眼前的事端。

小小聲的驚呼、某種東西撞到樹的響聲、一片嘈雜的腳步聲、低低的抽氣聲……

再如何地擔憂連翹的狀況,再如何的心急如焚,敏銳的觸覺在發現當下還有陌生人在場時後,雲遙頓時停下想奔到連翹身旁的腳步,穩穩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一雙手背于身後,微垂首將一雙眸子淡淡地眯起,他不動聲色地朝著連翹的方向無奈地嘆了口氣。

「連弟,我說過你多少次啦,你這沖沖撞撞魯莽的性子!」而後他又朝著陌生氣息的來源處微點頭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兄弟沒嚇到兩位吧?」

「小兄弟,你沒事吧?」

先是擔憂的柔雅女音,而後是沉穩的男子低語︰「嚇沒嚇到。阿濤?」

听聲辨意,這一男一女年紀尚輕,口音圓潤應是來自北方京師之地,男子腳步扎實氣息綿長淳厚應是懂武之人,女子聲息平常應是不懂武藝——若一言不和動起手來,他有把握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連翹帶到安全之地。

一想到連翹,他的心一凜。剛才他听到了撞擊樹木的聲響,又有連翹低低的抽氣,心知她定是有了意外。

一時間,雲遙心思紛轉,神情雖依舊淡定,身形也一動不動,卻早已將全身內力暗暗聚集匯總。

「對不住,我跑得太快啦。」一瘸一拐的聲息慢慢接近了他。

他頓時微松口氣,尋著熟悉的聲息慢慢伸手,等溫熱結實的手掌搭上了他,他立刻緊緊握住。

「不,是我們不對,剛才只顧著說話卻忘記了自己將山道佔據了,應是我們向小兄弟賠罪才是。」柔雅的女子話語,將深深的歉意直接道來,「小兄弟,你的額頭腫紅了呢,有沒有事?」

「我兄弟的性子太過魯莽,這種事常有的,兩位不必過慮。」雲遙不動聲色地微微一笑,手微用力握了握掌心的手腕。

連翹同他相處了這許多時日,對他的心思早就模得極熟,見他用力握了自己手腕一下,立刻笑著朝眼前的一男一女搖頭,而後抬腳順著山路領著雲遙繼續下山。

「小兄弟!」女子似乎依然對她放心不下,擔憂地朝著他們喊道,「我們這些天里住在揚州聶氏布莊里,你若有事盡避前去找我們,我相公名喚聶修煒——小兄弟,你記住了嗎?」

腳步極快地再轉過一道山彎,女子柔柔雅雅的聲音才漸漸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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