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雲記 第18頁

「是啊,如今才是初春,天氣尚冷呢,很多的人不但沒有地方可以安身,甚至連保暖的衣物也沒有啊——你不是看不慣這些人世間的不平事嗎,那我們去找些衣物先讓他們避寒好不好?」不理會她孩子氣的取笑,雲遙話依前提。

「可一時之間我們到哪里去找那麼多的衣服?」連翹不再記得取笑的事,聞言馬上皺緊了眉。

揚州城里城外,寄居于屋檐瓦弄下的人何止成百上千,期便他們再如何的心急,卻也無法在短時間內送每人一件御寒衣啊。

「說你笨你還抱怨!」他將她的手扳離門楹,笑著又抓她亂糟糟的頭發,「那天撞到你的那對聶姓夫妻家里是開布莊的,我們去找他,看他如何!」

「沒有人撞到我,是我自己撞到了樹——你說什麼?」

「我說。我認識那個人,我們去找他,要他來想辦法,看看該如何將這許多的可憐人安置。」嘆息了聲,雲遙再模一模連翹一直緊緊抱在懷里的袋子,「這些東西,交給那個姓聶的男人去煩,他一定會想出好幾十種的法子,將這些東西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那個男人不是江湖人,而是商人。商人,自然有許多奸詐的頭腦來想事的是不是?

「我還是不懂。」想了想,連翹還是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麼。

「你不懂沒關系,我做給你看。」雲遙突然放柔了聲息,將她圓圓的大頭貼上自己跳動的心脈,他笑得從容,「我說過的啊,你同我下山來,我一定一定會讓你開心歡喜的。」

他,逍遙自在的天上之雲啊,真的給系上了束縛自由的箏線了吧!

第八章

這一次,他所說的做給她看,是帶著她直接去找那對在山上曾有過一撞之緣的聶姓夫妻。

聶氏布莊在揚州很是出名,只要說出布莊的名號。揚州城里十個人便有九個知道,于是只需開口打听了幾句,他們便尋到了門前。

「好大的店啊。」連翹站在布莊待客的花廳之內,從門縫望向外堂上四周擺滿布匹的櫃台以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的買布百姓,不由心生驚嘆,「以往咱們看到過的哪個布莊也沒這個聶家的大呢。」

「哈,就中原來說,哪一家開的布莊也沒這聶家開的大。」雲遙坐在待客的椅中,憶起幾年前的舊事,淺淺一笑,「姓聶的論武功自然比我不上,但他做生意的手段卻甚是高明,只怕我窮其一生也追趕不上呢。」

「爹爹說過的,山外的那些買賣人都是很奸詐狡猾的,你不要做!」听到他的話,連翹趕緊走回他身邊,很認真地對他道,「我不喜歡那些山外的買賣人,心眼太多。我應付不了的。」

雲遙習慣性地握住她的手腕,忍不住笑聲大了。正要開口,卻被人笑著截走了話頭。

「小兄弟,你此言差矣!」

連翹連忙循聲望去,一男一女正站在花廳的內門前,女子笑容溫柔,眼含欣喜地望著她,而男子則板著臉,似乎與雲遙有仇般地眯眸瞪著他——這一男一女正是那日在山道上見到過的聶姓夫妻。開口說話的,是那個板著臉的男子。

「我哪里刺眼啦?」連翹生平很少被外人如此直白地看、心里頓時有種說不出的緊張,原本輕松的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但在熟悉的手掌輕包住自己拳頭時又瞬間松懈下來。

「刺眼?我沒說你——呵,好可愛的小泵娘啊。」聶姓男子聞言先愣了下,而後恍然大悟地擊掌笑了起來,邊笑邊轉首向自己妻子眨眨眼,眼含趣味,「阿濤,這次可是我比你先看出來。」

「你看出什麼來啦?」這次好奇開口的人,卻是兩個。

連翹困惑地模了模頭,而後望向跟她同時開口的女子,眼楮一下子忘了雲遙告訴她的——在人前一定要眯眯的——瞬間瞪得又大又圓的雙瞳,很好奇地盯著女子笑了笑。

「啊——」女子卻在看到她又圓又大的雙瞳時,呆住了。

「啊——」她詫異的眼神,讓連翹馬上明白過來,但想再眯起雙眼卻也遲了。心神一黯,她咬咬嘴唇,不自覺地縮到雲遙身後,手指緊緊抓住他的衣衫,想將自己隱藏再也不給人看。

「小、小妹子,我不是有意!你不要見怪!」阿濤見到連翹的舉動,明白自己剛才情不自禁的驚嘆已讓她覺得受了傷,忙幾步奔過來,想拉她的手以示歉意。

「姓聶的,你是如此待客的?」雲遙雖眼不能看,但他心思何等敏銳,在連翹顫抖的手抓住自己衣衫的瞬間便明了發生了什麼事。他立刻站起,反手一拉,將她微微發抖的身子輕柔地圈進懷中,低首柔聲勸慰,「你別生氣,什麼事都不會有的。」

「可她——他們看到了……」兒時已經模糊了的記憶再次涌進腦海,不快的感受讓連翹抖得更厲害起來。

「他們什麼也沒看見!」手一抬,雲遙阻了阿濤的靠近,無焦距的雙眸凌歷地射向聶姓男子所站立的方位,警告意味十足。

「可是我們真的看到了啊。」他偏偏不理會雲遙的警告,緩步走近有些手足無措的妻子,伸手也摟她進懷,「小泵娘的雙瞳是一黑一金……」

「聶修煒!」

「很是好看呢。」機警地抱起妻子側移了幾步,聶修煒不顧雲遙的暴喝,閑閑地將話說完。

「是啊,我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眼楮呢,真的很好看!」阿濤掰開丈夫的手,完全無視已然大怒的白衣少年。再次走近兩人,又發出一聲驚嘆。

「我想起來啦,前年我曾在京師听劉家嫂子說起過的。她說這天下之大,什麼也不稀奇!別的不說,單是世界上的人,便有黃白甚至是黑色之分,居住在西方的番人,大多的膚色是白的,一點也不像咱們中原的男女看著順眼。但他們的眼楮卻很漂亮,不但有藍有綠,顏色多端,甚至連金銀之色也是有的呢!」

雲遙驀地怔了怔。

「小妹子,雖然我沒有看出你是個姑娘、一直以為你是小兄弟,可我卻知道你這異色的雙瞳是什麼來歷哦!」見躲藏在白衣少年懷里的有著圓圓大頭圓圓大臉、一身男孩裝束的小泵娘好奇地望著她,阿濤揚眉瞅了自己丈夫一眼,很得意地笑了。

「你的爹娘或祖上一定是中原人與——啊,怎麼說你們才會明白這一點呢?」沉思了下,她舉起手指,「中原之外的番人才有如小妹子一般的金色眼瞳呢——小妹子,你的祖上一定有中原之外屬于番人的血統,所以你才會有如此好看的眼眸呢!」

「好、好看?」連翹吃驚地瞪著一點也沒有她模糊記憶中那種憎惡懼怕眼神、而是一臉笑容的女子,雙眸再次不自覺地張得圓圓大大,「我這雙同大家不一樣的眼楮,你難道不會害怕嗎?」

「我羨慕還來不及呢,小妹子!」阿濤神情真摯,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著她金黑雙色的眼瞳,「當初劉嫂子告訴我的時候,我便很想親眼看上一看呢,但卻一直不曾如願!劉嫂子還告訴我,倘若哪一天見到金色的眼珠了,千萬要記得多看幾眼,因為有金色眼瞳的人是這個世界上最最有福氣的人呢!」

身邊的人偷偷拽了拽她的衣袖,要她適可而止,她卻一面不改色地朝著一身少年裝束的小泵娘認真地點頭,以示自己絕對是說了真話,絕非姑妄之言。

連翹听過這番話,先是狐疑地瞅著她,後見她面色表情一如從前,心中頓時一輕,握在雲遙衣襟上的手指慢慢放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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