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雲記 第19頁

雲遙雖眼不能見此刻情景,但他是何等聰明的人物,只一瞬間已明白聶家娘子的好心好意,想也不想地順著她話笑著講了下去︰「丫頭,你現在放心了吧?你可是這個世界上最最有福氣的人呢!」心中,頓時對聶家娘子有了幾分的好感,順帶著說給聶修煒的話軟了許多。

「聶大公子,適才多有冒犯,還望勿怪才好。」他抱拳道。

「名揚江湖的白衣觀音能來,令本莊蓬蓽生輝,聶某榮幸還榮不過來呢,哪里有怪罪可說的?」聶修煒暢然一笑,也抱拳當胸,「一晃七八年不曾再見,當年的小小孩童而今已是玉樹臨風,真是可喜可賀啊!」

「哪里哪里,聶大公子謬贊了!」在這聶修煒跟前,雲遙知道自己不用再假裝雙眼視力如舊,他的雙眼是何等的犀利、瞞哄是瞞哄不過的——再者,他不遠千里奔回江南,所為的便是設法醫治他的雙眼,而想找到醫治他眼之人——他或許會助他一臂之力!

俗話說無巧不成書,他從不曾想到,只不過一趟普通的上山之行,卻也會讓他毫不費力地尋到了與他相識的舊人——雖說這「舊人」並非是可兩肋插刀的生死弟兄,而只是曾有過一面之緣的、甚至是只說過幾句話、而這話偏偏又帶了些過節——但今日一見,卻見聶修煒並不與自己見外,又一言說破了自己本不欲為人知的身份,心中一寬,雲遙重新與他見禮。

「在下雲遙,」手搭上連翹的肩頭,他略遲疑了下,而後笑道,「這是我……妹子,連翹。」

「我的姓名雲公子早知,這是我的娘子,閨名一個‘濤’字——我們年長于兩位,如不嫌棄,從此便喚我們一聲兄長嫂子如何?」聶修煒笑著點頭,雙眼無波無動,卻早已將雲遙剛剛的遲疑看進了眼底,心中一轉,便明白了這少年男女之間必有其他關系。但雲遙不說,他自然也不能主動開日相詢,只當做不知道一般,心底則已暗暗記住了。

「聶大公子不見外才是我們的福氣呢!」雲遙笑著再抱拳,「承蒙不棄,雲遙便喊兩位一聲大哥大嫂啦!」

「哈,能有鼎鼎大名的白衣觀音喊自己一聲兄長,別人求還求不來呢,哪里又敢有嫌棄兩宇?」論起嘴皮功夫,聶修煒這輩子不曾輸過任何人,「雲兄弟,大哥也就不再與你客套啦!」望著雲遙略顯呆滯的雙瞳,他關切道,「你的眼因何受了傷?嚴不嚴重?可能醫治好?」

「前些時日不小心中了毒,雲遙為保性命不得不將所中毒液經由雙目排出體外——一雙眼,便從此瞎了。」雲遙也不隱瞞,直接說出來意,「我知聶大哥有一位舊友,她的醫術在江湖之中無人能出其右,我想厚顏請大哥為我牽線,看我這雙眼可還能好起來。」

「這些年你躲她躲得緊,而今你肯見她了?」聶修煒詫異道。

「我並非躲她。」雲遙憶起自己少小時的事來,有些無奈,「偷了她記名本子的神愉雖說曾受恩于我,但他卻從不听我指示,我真的不知道那本子如今藏在何處。」

七八年前,他還是年紀甚小的孩童,中秋跟隨師父去華山拜訪舊友,哪知當時正值江湖中每十年一屆的華山論劍之期。他一時興起便同師父打了聲招呼,而後孤身奔上了論劍比武的梅花嶺,原本只想玩一玩罷了,哪知好死不死地正撞上了江湖中所謂正邪兩大勢力的血戰死拼……

他雖從記事起便性子冷漠不受理會身邊是非,但有一個最愛挑戰己身能力極限的師父,他多少還是沾染了一些師父的秉性,一時見那些道貌岸然的江湖人在血戰中紛紛露出了本性,心便癢癢了起來……

結果他生平第一次正式出手矯正人之本性,卻與也插手在那一場血戰中的一名酷愛醫術的女圭女圭臉姑娘發生了沖突……

到了最後,他逍遙地全身而退,但吃了虧的女圭女圭臉姑娘卻也暗中將一顆藥丸彈到了他的發內,害他當晚便出了一臉的紅疹,雖無性命之危,但臉奇癢難忍,更讓他整整一月不能踏出客棧的房門一步。

他如何能咽下這口惡氣?正尋思如何報復間,恰有一位曾受師父與他之恩的江湖第一神偷前來贈送賞月之酒,听師父笑著說完事情的原委後,竟然設法尋到了那女圭女圭臉姑娘的弱點……

等他被那女圭女圭臉姑娘以及她的同伴尋到、拿刀子逼著他、並向他要一本記滿人名的本子時,他才知那神偷已然替他報仇雪恨了……

這七八年下來,他再也不喜束發,而是習慣了散著發以免再受那種奇癢難忍的苦痛!每每憶起少小時幾乎算得上是他生平奇恥大辱的紅疹惡事,總會讓他懊惱不已。

「我真的不知道啊。」他耳尖地听到聶修偉戲謔的笑哼,笑得更苦,「而今江湖第一神偷已經過世五年了吧,那本子只怕也早跟著他的傳奇煙消雲散啦!你們再如何問我,我還是不知道啊。」

「這話你等她來了再解釋給她听吧!」聶修煒笑著拉住妻子的手,「我已經傳書給了她,估計再過七八日她就會來見你啦,你放心。」

放心?雲遙笑得無力。

他已經沒有了視力,任他再如何地精通听聲辨位的本領,但一遇到「她」的「他」,他絕對沒有什麼好福氣可以撐到自己的雙眼復明……

☆☆☆

「什麼‘白衣觀音’?你們在說供奉于廟里的觀音菩薩嗎?」听著他們說了半天話,連翹卻是一句也沒听懂,困惑地望著笑得很苦惱,更像是哭的雲遙,她好奇地問,「又有什麼本子呀?難道那本子就是爹爹說的故事中的藏寶圖——雲遙,你偷人家東西了?」

「我這輩子從來不曾稀罕過任何東西!有什麼是值得我去偷的?」沒好氣地哼了聲,他雙眼雖不能視物,但相處的時日多了對連翹的氣息敏感至極,根本不用費力去探她所在方位,只憑空反手一拍,便立刻很滿意地听到了一聲「哎喲」!

「我只是問一問,又不是真的不相信你,你為什麼又打我的頭?」連翹有些惱地重重叫一聲,伸手模模自己可憐的腦袋。

「誰叫你笨,人家說什麼就信什麼!」

「你又說我笨,你又說我笨!」他難道就聰明?好吧,她承認,他的確比她腦子靈光——只是有時候喔,在山中林海打獵時他可就沒她的法子多啦!

「你本來就是個小笨蛋啊,我又沒說錯了!」

「雲遙——」

一旁被很可憐遺忘了的聶姓夫妻眼含趣味地互望了一眼、一個是很開心這一對少年男女相處得如此和諧,一個則是在心里暗暗稱奇。

狂放似風、狂傲如雲的白衣觀音啊,向來不喜與人牽扯的性情,曾經讓多少慕名的江湖人踫了一鼻子灰地折戟而歸,而今竟然卻忘乎所以地與人吵吵鬧鬧!

「難道一遇到一個‘情’字,竟然連天上的白雲也不得不被扯到地上來?」聶修煒哺哺自語,聲音卻故意大得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能听清楚,「白衣觀音,白衣觀音,向來連人間煙火也不肯受的高傲觀音呢,卻是這樣的……啊。」

「什麼人間煙火……」不高興被人惡意打斷自己的開心,雲遙不耐煩地回首,不能視物的眼用力地一眯,周身不易親近的氣勢霎時強了五分,「我可是——聶大哥,您說笑了!」猛地記起自己的有求于人來,他無可奈何地重新放柔了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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