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雲記 第20頁

「不、不,我是向來不開玩笑的。」聶修煒正經地搖頭擺手,在遭到妻子懷疑的一瞥時便笑著眨眨眼,正經的姿態馬上破功。

「啊,說到人間煙火,我倒是想起來我們登門拜訪的目的啦。」嘆息地拍了拍額頭,雲遙握一握連翹的手腕,提醒道,「丫頭,那一袋子的東西呢?」

「在這里呢。」聞言,連翹忙解下斜持在肩上裝了滿滿一袋子東西的包袱來,放到雲遙的手中。「這些東西好重,我早就不想要了。」

「既然你不要,那就送聶大哥他們好了。」手腕微用力,雲遙將沉甸甸的小包袱一把拋出。

「什麼啊?來就來啊,還拿什麼見面禮——」信手接住雲遙丟來的包袱,拈上一拈,聶修煒笑著將包袱隨手放置在桌上,然後打開。

「哇,雕得好好看的翡翠鐲子!」阿濤好奇地看著打開了的包袱,一眼就從那炫人眼目的奇珍異寶中挑出了自己最在意的玉雕來。

「這——」聶修煒饒是見慣了風浪場面,但還是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乃是石玉大家,看過的珍寶多不勝數,但這包袱內所隨意羅列的各式珠玉珍寶,他卻是甚少在市場間見到過,不論其他,單只簡單地看了眼.他便知這些珍寶的價值約對會是一筆天文數字。

「剛才聶大哥說錯啦,我的師父曾師雖被江湖人稱為‘白衣觀音’,但我們卻並非是不甘人間煙火,若有人對我們心存感激,要送我們東西以示謝意,我們也是會受的。」否則連固定的家也沒有的、到處漂泊的風雲,如何的生活?

「那,雲兄弟的意思是——」短暫的驚訝過後,聶修煒揚眉,將包袱重新合上,再也不看一眼。

「去年江南水患,這江南百姓至今還流離失所,不知該如何度日。」嘆了聲,雲遙憐惜地將手搭上一直不語的連翹肩頭,驕傲地一笑,「我的連翹心地太過良善,不忍百姓受此苦難,因此我將揚州城里這幾十年來所給‘白衣觀音’的‘供奉’全拿了出來,為那擠住在屋檐瓦弄間的百姓做點事吧。」

他的曾師以及師父這七八十年來雖游戲人間,從來不喜理會江湖是非、人間恩怨,但生強不服輸,為了浪跡江湖的日子不至太過無聊無趣,便偶爾出手管一管江湖的大惡大奸之徒,用盡手段、玩轉心思讓其改邪歸正——此舉本是為了打發無聊的光陰,但無心插柳之下卻有了意外的收獲︰因曾師師父喜穿白衣白袍,又無意間出手收服了許多的江湖惡徒,因而被江湖人送了外號︰白衣觀音。

那藏在寺廟山門牌匾之後的竹筒子,那裝滿了一筒筒的珍寶以及銀票,便是受了白衣觀音恩惠、為報答而「供奉」的「香火」。這數十年來,曾師、師父、他能如此地逍遙在江湖之上,平日的開銷便是全部來自于此——每每身上缺了花費的銀兩時,便尋一間寺廟,去模模大門上的牌匾——十有七八會從牌匾之後尋出一個裝滿「供奉」的竹筒子來!

師父曾告訴過他,曾師當初每行一「打發無聊」’之事,如無人感激便也從不聲張,若有受了恩惠之人非要報答,曾師便隨手指一間寺廟道︰「我不是被你們稱為什麼‘觀音’嗎?既然如此,你便送些香火供奉到這廟里的觀音之前吧。」

但改過自新的那些江湖人從來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如何肯被他如此糊弄打發過去,便將他的話里意思略微改動,將自認為香火供奉的東西包好放置在寺廟的牌匾之後。

起初曾師只是一笑置之而已,後偶爾身上短缺銀兩了,便試著去模那寺廟的大門牌匾,竟然真的從一些寺廟的牌匾之後模出了裝滿「供奉」的竹筒子!曾師哈哈大笑之余,此後便如此了下來。

由此,每每打發無聊過後,若有人非要送物以示感激,曾師便指一間寺廟的山門牌匾給人,告訴他如果牌匾後沒有東西便將供奉放在那里就是,若是牌匾後有了,便再尋一座寺廟,若此人所在城鎮的寺廟的山門牌匾之後都有了竹筒子,便不要再說什麼謝不謝的啦,他受的供奉已經夠多了。不需要再添。

可後來竟然有人為了謝的他點化之恩,在自己所居城鎮尋不到寺廟時,竟特意出資興建寺廟,好放置「供奉」竹筒!漸漸地,曾師也玩出了興趣,開始以此作為游戲,夢想著有朝一日中原大地所有的寺廟山門牌匾之後都放置著供奉給「白衣觀音」的竹筒子!

曾師過世後,師父自然順理成章地承繼了曾師的志願,後來又偶爾在路上撿到了他,便帶著他繼續游走在中原大地,無聊時便以增加寺廟山門牌匾之後的竹筒子為樂。于是,這專門點化奸人惡徒的白衣觀音名號便一直繼承了下來,七八十年來從不曾從江湖武林中消失過。

但自師父收養了他後,因他少小時身子孱弱,自他記事起,師父多帶著他居住游走在溫潤的江南,以便調養他的身子。于是漸漸地,江南數省內白衣觀音的名頭最盛,往往較大城鎮上的寺廟山門牌匾之後都有了竹筒供奉。也是以,他為讓連翹開心,只僅僅在揚州城內的寺廟中轉了一圈,便輕松地拎了八兒個盛著或多或少「供奉」的竹筒子出來!

當初他初遇連翹之際,連翹也曾好奇地問過他,他是做什麼的。他原不肯相信這個小丫頭,只是簡單地編了幾句謊話了事,等到他明白了這小丫頭的為人、與連翹無話不談了,他本想說出自己的身份,卻又一想到她自幼生長于山林,知道他的虛名又有什麼用?再者他也怕連翹當初已經信了他的敷衍之言,而今再說出實情來會惹她生氣,是以在洞中的幾月間他也沒有機會將自己的真實身份說給她听。而現在,他們已經從連翹習慣的塞北的白山黑水未到了他自幼生活的江南,連翹還是不知他這些年的所作所為。

如今,趁著這心地良善的小丫頭有求于他之際,他自然懂得抓住時機,將自己的真實身份抖給她听。

第九章

將從竹筒子中得來的東西悉數估價變賣,一卷卷的銀票提轉出現銀,折合成的款項竟然多達三十萬兩白銀之巨!而這些還沒算上因年代久遠承兌錢莊倒閉而變成了廢紙的許多銀票。

天文一般的財富哪!

當承辦這一切瑣碎的聶修煒拿著估價單子看了又看時,忍不住嘆了好幾聲。

當今世道雖算得上是國泰民安,大多數老百姓安居樂業有衣有食,但集合大明中原內外,家產能超過百萬之巨的卻不過十數戶而已——單單是在這小小的揚州城里,隨便從寺廟的山門牌匾後掏出幾個竹筒子來,所得竟然超過了三十萬兩白銀之多……倘若將這中原所有的寺廟山門牌匾都搜上一搜……

只不過是想一想而已,聶修煒卻已經在感嘆老天的不公︰想他聶家一門老小辛勤勞作了幾十年,而他與親弟弟從十八歲時起便為了家中的產業開始日夜操勞,聶家的資產如今才堪堪擠進那「十數戶」而已——可人家只不過是無聊時的消遣罷了,根本沒費多少氣力所得到的回報卻非人所能想象!

又想了想,他便也想化身成逍遙于江湖閑山上的「白衣觀音」,每日攜著嬌妻朝看紅日東升、晚逐彩霞歸鶴,神仙伴侶的生活豈不是勝過整日為了家業奔波操勞的無數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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