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煩的時候就畫畫,只要畫出一個向晚晚,所有的惡劣情緒就會在看見圖片上的她時得到抒解。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麼喜歡她,如果真的像阿春所說的,人有前世今生,那麼他一定很愛向晚晚的前輩子,愛到連死都舍不得忘記。
方英雄在停車場找到他家的黑頭車,飛快奔去。他要先飆去海芋田,然後待在陽明山看夜景,再然後征求晚晚的意見,她同意的話就一路南下,桃園、新竹、台中、嘉義、台南、屏東……從北玩到南,再從南玩回台北,這當中有沒有什麼和黃色有關的事會發生,他無所謂,他在意的是自己開車時,身邊坐的那個女生,叫做向晚晚。
他笑著打開車門,嚴重失落感卻隨著車里的那張臉出現。那不是晚晚,是阿春!
斂下笑容,把鑰匙丟給她,他將雙手插進口袋,離開。
「喂,你是什麼意思?」阿春追出車外。
她今天刻意打扮過,一身鵝黃色洋裝外加細跟高跟鞋,脖子上戴的不是鐵片而是七分鑽石,耳上的珍珠耳環不是大圈圈,連臉上的粉都淡了好幾層。還不是大目仔偷偷告訴她,英雄最近迷上清純氣質美女,叫她不要每次都穿得像辣妹,她才刻意這樣搞的。
「沒有什麼意思。」方英雄繼續往前走,頭也不回。
「你說,我們有多久沒在一起了?」
「我忙。」
她拽住他的手,他回過頭。其實阿春並不丑,眼楮很大,鼻子很挺、厚厚的嘴唇很性感,她會讓男人的鼻子噴血、弟弟亢奮,是那種往夜店一站,就有很多男人會靠過來的型。
可惜認識晚晚之後,別說她,更多比她養眼的女人貼到他的大腿上,都拯救不了他的弟弟。
「你在敷衍我?告訴我,我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在阿春準備滔滔不絕的同時,他決定不等了,拿起手機撥給想了很久的人。
怎麼會?晚晚的手機號碼變成空號?考前一天他們還互通過電話的!
「你說實話,是不是有哪個狐狸精出現?」
阿春口氣里的狐狸精把他弄得很火大,但他沒有心思撻伐。
他再撥一次,是空號,再撥一次……好吧,可能是電話薄里的記錄錯誤,那麼他用手撥,把記憶里的號碼復誦一遍……可是空號、空號、空號……通通是空號!
「你說忙,是忙著念書,還是忙著送飲料給向晚晚?」
「關你什麼事?」
方英雄拉下臉,銳利眼光一閃,嚇得她說不出話。他已經被一個莫名其妙變成空號的手機號碼弄得滿肚子火,阿春還在挑釁他?
阿春握緊拳頭,告訴自己不能害怕,將來她是要嫁他的,爸爸早說過,英雄一定會接替方爸成為幫里的老大,不抓緊他,難道去抓那些小小咖?
「我是你女朋友,就有權利管那個向晚晚,如果她打算跟你,也只能排老二,我先來,我才是老大。」連她爸都有三個老婆,如果向晚晚非要來和她分一杯羹,可以,但在排行上面,她絕對不讓步。
不知道為什麼,方英雄本來很習慣三妻四妾這種制度,可是一听到晚晚要排老二,一種吃錯東西想嘔吐的感覺馬上在他的食道里亂竄。
「我是認真的,所有女生都不肯都不肯跟別人分享男朋友,我已經夠大方了。如果那個不要臉的向晚晚還想跟我爭,叫她去吃屎吧!學音樂、良家婦女?哼,不過是一張假面皮就把你迷得團團轉,你被騙了,女人骨子里都一樣……」
方英雄怒眼瞪視她,他正因為聯絡不上人,滿肚子火氣無從發泄,是她自己送上門的,怨不得人。
他痛恨她批評晚晚的口氣,突然湊近她,一把掐住她的手腕,疼得她齜牙咧嘴,苦不堪言。
「你是我的女朋友?有沒有說錯?」
「哪、哪有說錯,我是第一個跟你上床的女人——」
「那又怎樣?不過是炮友,像你這種人,我可以上網找到幾百個。」
「你……方英雄!」
「我有說錯嗎?何況,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對你已經失去興趣?」
他冷笑,寒冽的口吻讓阿春站不穩腳。她怕了,因為他的眼神。
「我們……一起長大。」
「然後呢?」他等著她往下說,可是他的目光把她嚇得說不出話。「記住,不要用你的髒嘴吐出向晚晚三個字!」
轉身,他半句話都不再說,直接離開她的視線。
這下子,阿春明白了,她和他已經徹底完蛋,因為她罵了那個後來居上的向晚晚,她臉色沉下,第一次恨一個女生,還是恨個素未謀面的女生。
方英雄找了所有能去的地方,卻找不到向晚晚。
他用高價買到新興國中的應屆畢業紀念冊,找到她的住址和家里電話,可是電話打不通,而她的家門深鎖,窗戶貼了一張大大的紅紙,上面寫著「售」字。
棒壁鄰居說,房子好像賣掉了,這幾天陸續有新房主和設計師進進出出。
他打了八百多通電話給畢業生,沒人知道向晚晚搬到哪里去,她像一只斷線的風箏,沒有人知道她的蹤跡。
方英雄沒想過,失去她的下落,他的心竟然會這麼痛,明明不過是一個朋友。
但他必須到校門口想像她站在路邊的畫面,才能稍稍止住胸口的疼痛;他必須吃很多球他們一起吃過的冰淇淋,才不會讓嘴巴里的苦一直漫到喉嚨;他必須到吵個不停的湯姆熊,耳朵才不會出現她清脆的聲音,一遍遍說︰「約定好嘍,陽明山海芋田。」
她失約了,平空消失在他的世界,把他的快樂一口氣通通帶走。
他非常非常想她,想她笑起來的時候,彎彎的眉眼和彎彎的嘴角,那兩片紅紅的唇瓣,他幻想過千百回合,想他低下頭,把唇輕輕貼在上面,每次想到這里,他的某個親戚就會自動唱國歌、升國旗。
他非常想她,想她初見他時,眼底那點淡淡的不屑和輕蔑,造就了他的心驚。
每次想到這里,他總是笑不停。他還以為自己是了不起的黑道大哥,沒想到她簡單的流氓二字,打破他所有的自我膨脹。
他想她,想她乍然听見他的台灣國語時,極力咬住下唇,忍住不爆出笑聲的窘迫,她低著頭,他看見她的發線。那條線把頭發左右一分為二,像是隔開了兩個人、兩個世界,說明了他們是迥然不同的人,于是他立定志向,要和她當同一國的人。
是她讓他開始檢視方英雄,他改變態度、改變自己,也漸漸地改變了視野,就在他以為終于在兩個人當中找到一條可以並肩齊走的大馬路時,她卻不見了,丟掉得徹底。
他一個人來來往往,重復走在他們共同走過的地方,騎著摩托車從北到南、從南到北,卻在路程中悵然。他的背後沒有一個軟軟的身子,和一雙圈住他腰際的手臂,沒有快樂笑語,沒有興奮甜蜜……只因有人Lost他們的約定。
他是不會流淚的,但她的失蹤,讓他有了流淚的沖動。
最後,他從失望轉為憤怒,生氣她放他鴿子,氣她拋棄他的心意,但她不在,他無法發泄這股怒氣,于是他走進樂器行,買下一把昂貴的小提琴,再丟出一疊鈔票,告訴櫃台小姐。「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成為小提琴家。」
之後,他發狂憐惜,像他練國語那樣,在弓弦間發泄不能出口的怒焰。
火熱的天氣、火熱的男人,火熱的方英雄恨不得掐死全世界,要不是他的手掌太小、宇宙太大,他真的會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