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騎擒花 第11頁

縱使靜默,嚴碩還是察覺到她的存在。

回蕩在牢中的輕快曲調戛然一頓,他起身來到立在牢外、披著件墨色連帽外褂的縴柔身影之前。

近近瞅著藏在帽中的小臉,他怡然的神情不在,語氣透著一絲緊繃與驚愕。

「你怎麼……來了?」

輕輕拉下覆住頭臉的軟帽,她開口便斥。「你是笨蛋嗎?」

她擔心他擔心得要死,他卻一副無關緊要、悠然自得的模樣,讓她如何不氣。

沒心思理會她因何而怒,嚴碩蹙起劍眉,撫著她的臉,粗聲問︰「才多久沒見,你怎麼又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

可能是急著過來,她一頭長發未髻,發絲攏著她巴掌大的清瘦臉龐,唇色煞白,整個人嬌弱得讓他心疼。

「你別擔心我。」雙手穿過牢欄,她憂心地打量著他。「你的傷口還好嗎?痛不痛?」

「這點小傷不用懸在心上。」

「小傷?」這男人總有辦法惹她惱火。

那一點小傷差點要了他的命,他還說得不當一回事?

「真的不礙事。當時御醫為我敷上、喝下的藥全是宮里最好的藥,效果好得讓人咋舌。」

慶幸他不是在受傷前惹惱皇帝,否則下場恐怕更慘,一條小命說不準就這麼沒了。

心太亂,趙芙縈無法細辨他的話有幾分真實,拉下他擱在臉上的手,用力握緊。「我只是想問你,要不要跟我走?」

「走?走去哪兒?」嚴碩一臉疑惑地問著。

她焦急地低嚷,眸中隱有淚光。「當然是想辦法逃出這里!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個兒要被砍頭,當無頭鬼啊!」

他不會不知道事態嚴重,卻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教惶然得不知所措的她急得發火。

瞧她氣呼呼的模樣,他捏了捏她粉女敕的頰,氣定神閑笑道︰

「傻瓜,你父皇不會真砍我腦袋的。」

「你怎麼知道不會?」

她無法理解嚴碩的自信究竟從何而來。

或許面對敵人時,他有一身武藝因此不畏不懼,但此時不同彼時啊!

他要面對的是她的父皇,是一國之君,他怎麼能夠這麼篤定?

撇撇嘴,他吊兒郎當地接腔。「因為你只有嫁給我才會幸福。我若死了,應該沒人敢娶你—一唉呀!」

他的話還未說完,趙芙縈便伸指往他俊額上一戳,氣急敗壞低嚷︰「我現在沒心情和你開玩笑!」

見她又氣又急,一張蒼白小臉激得發紅,他斂住笑凝視她,正正經經地保證。

「相信我,你父皇一定會同意這門親事的。」

真的嗎?

究竟是嚴碩太樂觀還是她太悲觀?

「我父皇不會同意的。他說……我們讓他很生氣……」憶起父皇怒不可遏的模樣,趙芙縈鼻間發酸,哽咽得說不出話。

從小到大,父皇從未對她冷肅著臉、說過一句重話。

但那天,她把以往從未受過的一一領受了。

「不用擔心,沒事的。」

大手穿過牢欄緊緊握住她的手,嚴碩深深望著她,用堅定的語氣保證。

「真的會沒事嗎?我已經不再是父皇疼寵的女兒,他惱我、氣我……已經不會再縱我、順著我了。」她受傷地幽幽低哺,還未習慣被最疼愛自己的父皇冷落的感覺。

瞧她委屈的模樣,嚴碩感嘆地嘆息。「唉,說起來是我害了你,倘若咱們沒相戀,你就不用受這種委屈,還是皇上最疼愛的女兒。」

問題的癥結還是在他啊!

若不是他如此執意高攀公主,她也不會淪落到如此可憐的下場。

可以想像,由被捧在掌心呵護到備受冷落的差別,讓趙芙縈有多難受。

耳底落入他的感嘆,趙芙縈氣惱地嚷嚷。「嚴碩!我不準你說這種話!」

就算時光重來,她依舊會做相同的選擇,依舊會義無反顧地戀上他。

看著她激動得氣紅了臉,嚴碩揚了揚唇,莫奠可奈何地輕語。「既然你父皇不寵你,往後就由我來寵你、愛你嘍!」

他的語氣听似無奈,其實充滿對她的不舍與憐愛。

俊臉上幾乎要滿溢的柔情,讓趙芙縈堅決地說︰「只要你願意,我甘願拋棄公主的身份,天涯海角隨你去。」

再次听到她滿是熱切情意的話,嚴碩的心強烈地震撅。

自兩人相識以來,她從不掩飾對他的情意,讓他總是不知該做些什麼來回報她的愛。

他捧住她的臉龐,道︰「芙兒,你這般為我,我到底要用多少愛才能回報你昵?」

「只要你愛我,不用回報。」

帶著濃濃情意的傻氣話語讓他的心一緊,他難得地咽了嗓。

「你啊,可以算是當朝最傻最笨的公主!」

「嚴碩!」

她氣惱地跺腳,下一瞬卻又因為他說出的話,心中漲滿甜蜜。

「但我就是愛極你的傻,這輩子、下輩子都只要你……」

「所以嘍,如果父皇真的不允,那我們就一起逃,逃得遠遠的永遠不回來。」

為了嚴碩與自個兒的將來,她奮不顧身,無法再顧慮其他。

只要能與嚴碩在一起,再苦她都願意。

听她說得毅然決然、無畏無懼,嚴碩的喉頭一緊,有種想將她揉進骨子里,好好疼愛守護的沖動。

「你說什麼任性的傻話?要你跟著我亡命天涯,不要說你父皇舍不得,我也舍不得,舍不得讓你受半點苦。」

盛滿柔情的視線與她親密交纏,他眼底淨是綿綿情意。

「但是……」

「芙兒,相信我。最遲、最遲,我想明晚就能把這件事圓滿解決。」

听他這麼一說,趙芙縈的好奇愈來愈深。

嚴碩手中到底握有什麼救命符,居然能讓他如此充滿自信?

「你到底要賣弄神秘到幾時?」

算算時辰,「那個人」應該差不多快到了。

眸中閃過一抹別有深意的笑,嚴碩堅持不透露。「快了、快了。先讓你知道就沒意思了。」

「如果你這張救命符救不了咱們,到時看咱們怎麼辦!」

他但笑不語,眷戀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晚了,你快回去歇著,要是被你父皇知道你出現在這里,我又要等著被扒層皮。」

懷著滿月復未解的疑惑,趙芙縈心有不甘地離開天牢。

步出天牢,夜已深,黑夜蒼穹中,高懸天際的星予依舊亮得懾人。

仰首凝望閃爍的繁星許久,趙芙縈發現,天上的星讓她想起嚴碩的眼楮。

那個男人看似放浪不羈,實則為她扛起所有苦難,不讓她受一點傷。

是啊,她該相信他!

直到這一刻,壓在心頭的沉重情緒驟然消散。

趙芙縈終于移動腳步,走向一直在外頭候著她的冬兒,讓她陪著一同回寢宮。

第10章(1)

翌日,天光乍亮,朝陽落在琉璃瓦上,反射眩目光芒。

皇帝剛起身,準備更衣上早朝,卻被太監一早送入的玉佩給震得精神一振。

這、這不是他在未登基前,母妃送給他的十八歲生辰禮嗎?

當年他年輕氣盛,時常單騎四處游歷,行經漠南、漠北一帶時遇匪,險些喪命。

當時,有個年紀與他相仿的男子救了他,他將隨身玉佩贈予對方,並允諾,日後若要向他討恩,就帶著這只玉佩進京,無論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的承諾不變,如今,睽違二十數年的貼身玉佩重新回到手里,除了有歲月流逝的感慨,也有再見故友的激動。

「把人帶進奉天殿前,朕親自迎他入宮。」

太監領命離開,皇帝迅速梳洗後,不一會兒,立刻瞧見那個坐在殿前白玉石階上、一臉閑適悠哉的漢子。

見皇帝親迎,漢子忙起身跪地行禮。

「皇上,久違了。」

望著眼前蓄著八字胡、膚色健朗的漢子,皇帝感慨道︰「嚴老,真的好久不見了。」

當年負傷在他的馬莊住了一個月,兩人培養出亦兄亦友的情誼,縱使多年未見,那感覺並未有太大改變。

「是啊,一晃二十多年了。」

「這次你帶著玉佩前來,是來向朕討還當年救命之恩嗎?」

皇帝開門見山問。

漢子也不迂回,答得爽快。「正是。」

見著他,皇帝仿佛回到末登基時的年少時光,將君臣之禮拋諸腦後。

「只要朕辦得到,一定還你恩情。」皇帝大方允諾。

聞言,漢子意味深長問︰「我說皇上啊,這麼多年了,您還沒認出我嗎?」

皇帝聞言一愣,一時間懵了。

「您派人同我買馬買了這些年,居然沒認出,咱是馬王嚴達啊!」

「嚴、嚴達?」

嚴達是天下皆知的漠南馬王,而買馬之事向來交由臣子處理,他並未留心,當年的恩人兄弟居漠南,擁有一個小小的馬莊,且與馬王同姓……

豁然想通,皇帝驚愕地望著眼前的漢子。

當年嚴府上下全喊他嚴老,他也與其他人一樣以此稱呼,卻一直不知,嚴達才是他的全名啊!

嚴達無奈地撇了撇嘴,對于皇帝未想通這一點,感到不可思議。

他曾想,或許有朝一日皇帝會驚覺,豈知這一等居然等了二十多年,得由他親自說出,皇帝才恍然大悟。

驚愕過後,皇帝不解地問︰「既是如此,嚴老您為何百般刁難,不將馬賣給朕?」

「因為你最優秀的臣子拐走我兒子。」他也不隱瞞,坦白心中教他不爽快的事。

皇帝愣了愣,一時沒听懂他說了什麼,難得地恍然。

瞧皇帝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的模樣,嚴達心里著實同情。

看來他被那對打得火熱的有情人給擾得勞心,少了精明銳利。

嘿嘿笑了幾聲,嚴達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我兒子就是嚴碩,那個妄想娶你家金枝玉葉的臭小子。」

听他這麼一說,皇帝臉上的神情真是精彩萬分。

「你、你是嚴碩的爹?」

嚴達笑著攀著皇帝的肩。「正是。咱家那個混帳小子跟著你的愛將顧梓雍進了密衛部,這回咱兒便是來替我家那個混帳小子向您討恩啦!」

想起幾年前顧梓雍拐兒子進密衛部,他恨得牙癢癢一心里有怨,也是因為如此,他就愛刁難朝廷的人,挑明了與皇帝作對。

可時光荏苒,一晃眼,也是好幾年前的往事了。

經他一點明,皇帝心中迷霧頓散,也赫然驚覺,嚴碩那小子不只面容神似他爹,連說話的言行舉止、身上那股草原男子的豪邁氣質,與嚴達宛如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再想起嚴碩寫在部員簿冊上的資料,皇帝臉色鐵青,嘔得險些沒吐血。

來自漠南,爹是掃馬糞的……好個掃馬糞!

心思陷在女兒被人拐走的倜悵、憤怒和不甘當中,他竟沒發現這麼重要的關鍵訊息,甚至未聯想嚴碩可能與「庫倫扎克」馬場有關。

而嚴達,是為兒子討恩而來……

「想不到咱兩人的緣分這麼深,如今若要結親家,何嘗不是件好事啊!」

他求的是嚴家多個媳婦兒,為嚴家開枝散葉,而皇帝只要點頭允親,年年有鐵血戰馬進貢,雙方皆獲利,皆大歡喜!

聞言,皇帝的表情冷了下來。

「你的意思是,你討的恩是要我把女兒嫁給你兒子?」

由皇帝臉上讀出一絲不悅,嚴達提醒。「皇上,知恩當圖報啊!咱兒明白,這門親事或許是高攀了,但對雙方皆有利啊!」

嚴達句句說中皇帝的心思,在朝廷急需購進庫倫扎克的戰馬、確實軍隊戰力的當下,該不該順他的意,成全這門親事的答案,昭然若揭。

見皇帝沉著臉思索,嚴達出聲。「皇上……不會想讓咱們杵在奉天殿前談親事吧?」

因為嚴達一句話,皇帝縱有滿心不甘,還是不得不移駕到御花園—一談親事。

突然被傳喚至御花園,見母妃、嚴碩與一名中年漢子也在場,趙芙縈惴惴不安。

這場面……似乎有些不尋常。

還來不及開口問,嚴碩一見到保命符——不,是久違的親親老爹,便擰起劍眉道︰「老爹,您晚了。」

和顧梓雍談過後,他早早寫信回家同爹交代一切,並請他盡快進京一趟。

未料,爹竟足足拖了大半個月才抵達京城。

「不晚、不晚,嚴格說起來,血渣子從馬場到京城,僅用了四日半。」面對兒子的質疑,嚴達咧嘴笑開,黝黑面皮透著紅潤,整個人更顯豪邁朝氣。

血渣子便是家中馬場產的鐵血戰馬,多年來,愛馬如命的爹親總是這麼昵稱馬場里的馬。

「嚴格說起來僅用了四日半?這是什麼意思?」嚴碩不解地問。

他悠悠哉哉笑道︰「難得進京一趟,咱兒總得好好地、仔仔細細地瞧瞧中原大好風光,是吧?」

顯然,他渾然不將兒子信中焦急的叮囑擱在心底。

此舉其實有報復之嫌,一為兒子一封信就要他老人家由漠南殺到京城,二為兒子不顧反對拋爹娘、棄馬場,加入密衛部。

新仇舊恨同時涌上,嚴達便幼稚地以此舉乘機泄泄心火。

深知爹親的脾性,嚴碩無言嘆了口氣。罷了,晚到總比沒到好啊!

趙芙縈由兩人話語中猜出漢子的身份,忍不住望向始終沉肅著臉的皇帝。「父皇……這是……」

「談你跟嚴碩的親事。」皇帝沉著臉,竣聲應道。

「父皇……」趙芙縈驚愕地眨了眨眼,以為自個兒听錯了。

嚴達聞言縱聲大笑,一雙眼興奮得發亮。

「對對對,今幾個咱兒來,就是要談——」

「朕還沒允。」皇帝一口堵住嚴達未竟的話。

話一落,在場幾人同時望向皇帝。

「為什麼不允?親事若成了,往後朝廷與馬場也無須分你我,馬場的血渣子就是朝廷的血渣子啊!最最最重要的是,知恩當圖報啊!」

對著皇帝扯出一抹燦笑,嚴達拋出一句恩威並施的話。

皇帝與宸妃深具默契地交換了個眼神,心思因為他的話蠢蠢欲動。

嚴達說,馬場的血渣子就是朝廷的血渣子……

該死!他被嚴達吃得死死的。皇帝暗咒了聲,為當年欠下恩情卻得用女兒還恩感到懊惱。

朝廷若能有取之不竭的鐵血戰馬可用,對于強盛國力、擴充疆土便有很大的幫助。

「朕得好好想想,畢竟,芙兒是朕最疼愛的女兒,這麼草率把她嫁了,朕不忍。」

即便心里早已有了答案,皇帝仍未立刻決定。

听聞父皇的答案,趙芙縈憂心忡忡地望向嚴碩,深怕他抬出他爹這張保命符,沒能發揮預期功效,功虧一簣。

察覺她投來的憂心眸光,嚴碩用眼神示意要她別擔心。

他相信,皇帝最終的答案會是皆大歡喜的結果。

命人安排嚴達住下後,宸妃望著皇帝一臉復雜,忍不住問︰「皇上,您還在考慮什麼呢?」

皇帝沉沉地嘆了口氣,喃喃道︰「咱們捧在掌心呵寵的寶貝,嫁給這種男人,真的會幸福嗎?」

想起女兒還是小女圭女圭時,口齒不清地用嬌甜聲音喊著父皇時的可愛模樣,深深烙在他心頭。

怎麼一眨眼,女兒就到了要嫁人的年紀了?

「嚴碩在密衛部,人格品性如何,真要了解不難。再有,人是芙兒自個兒挑的,是好是壞皆由命,就算做爹娘的也干預不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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