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嬤嬤終于停止叨念離去。
真是阿彌陀佛善哉!接下來要做的該是到護戎中郎將那兒探探口風了。
第三章
達溪彥齊正坐在府內沉思著。
他的表情深沉,看不出是喜是怒。
一個奴僕匆匆忙忙地跑進來,打破了此刻的寧靜時光。
「什麼事?」
「啟稟大人!有位姑娘求見。」
「姑娘?難不成是風月樓的倩兒姑娘?八成是我太久沒去拜訪她,讓她太思念我了!炳哈……」他斜睨了僕人一眼,平時那嘻皮笑臉的神態又重現在他面容。
「啟稟大人……」通報的奴隸支支吾吾的,好像有什麼話要說。
「還有什麼事?」達溪彥齊濃眉一挑,顯然是不滿意下人吞吞吐吐的態度。
「外頭的這位姑娘裝扮素樸,看起來並不像是風月樓的姑娘。」
「哦……」他沉吟了一會,一時間想不出來會是誰,便揚手一揮道︰「請她進來一見便知曉了。」
「遵命!」下人快步飛奔去請那姑娘進來。
隨著下人的離去,達溪彥齊方才嘻皮笑臉的表情瞬間又冷凝起來,日復成不苟言笑的嚴峻面容。
不一會兒,下人領著一位姑娘來到府內前廳。
「民女馮迦陵參見中郎將!」她的聲音輕柔,像是伯驚擾了他。
達溪彥齊轉過身來,眉頭微蹙,深深注視著眼前這位女子。
「你……」
馮迦陵以為他忘了自己是誰,連忙說道︰
「民女曾與中郎將在馮熙將軍的鹿野苑中有過一面之緣。」
「我想起來了,難怪我一見你就覺得似曾相識。」達溪彥齊順了她的話回答。
事實上,他向來是過目不忘,又怎麼可能會忘了她呢?只不過見她獨自來訪,心中甚感訝異罷了。
「請問姑娘今日前來,是對我有什麼指教麼?」
達溪彥齊一面請她入座,詢問她的來意,另一方面心里卻嘀咕著︰听說馮迦陵的聲譽極差,該不會是想來引誘我的吧?
就現實層面來說,他的揣測一點也不突兀。
當時的漢人世族極重門第,然而經過東晉侯景之亂後,許多品第甚高的世族大多南遷至江左一帶,相較之下,繼續留在北魏鮮卑政權統治下的漢人世族則是品第較低者。這些北國漢人世族,為了更上一層樓,經常會透過與貴族聯姻的方式來提高世族門第。
這馮邈雖已受封樂陵公,但說穿了也不過是個亡國降臣;如果能把女兒嫁給鮮卑貴族,對于馮家的未來不啻大有助益。
達溪彥齊一邊想著,一邊上下打量眼前的女子。他的眼神銳利,讓馮迦陵不敢逼視。
「迦陵萬萬不敢!只是有件事想要請問大人。」
眼前的男子太過霸氣,讓她不願直視,只好低著頭佯裝謙卑回話。
「民女斗膽,請問大人與馮聰有何交情?」
「沒什麼特別的交情!只是外界傳言馮聰文采瑰麗,因此想請他過府一敘,談論詩文。」他隨口胡諂了一個理由。
事實上,當天他去馮熙家找人,正是因為听見家僕報上來的消息——馮聰莫名失蹤了。
馮迦陵見他有意隱瞞,心中不免有氣。她心想︰這人真是鬼扯一氣!明明是個四肢發達的粗人,還說什麼談論詩文,擺明了諂人!
「依民女所知,大人一向不喜詩文。」
她這一氣,倒忘了剛剛還有點懼怕他渾身上下的霸氣,遂抬起頭來瞪視著他。
這一抬眼,不偏不倚地,正好與他四目相對。
達溪彥齊倒沒料到這個血統卑下的漢人女子竟敢當面頂撞他,一時之間也愣住了。突然之間他哈哈大笑。
「呵呵呵……好!」
畢竟他是個身經百戰的將軍,雖然她的態度出乎意料地直接,但是不一會他便回復了往日嘻皮笑臉的神情。之後他以最和藹的笑容,最冷的聲音對她說︰
「那我也要請問你,我跟馮聰之間的關系,又與你何干?」
「馮聰是民女的兄長,因此民女希望更了解他的生活。」
「這倒是奇了!」他看了她一眼,繼續說道︰「既然他是你敬愛的兄長,那麼你應該是去向他詢問‘我們’之間的關系,怎麼反倒跑來追問我這個外人?」
「這……」
馮迦陵一時啞口無言,心里有點惱怒。
這魯男子真是氣人!但氣過頭了,她的腦子卻益加清醒……
看來他是要跟她兜圈子,她必須想辦法從他口中套出話來才行。
「唉!若非外面傳言得這麼難听,小女子也不敢斗膽跑來府上問東問西的……」
馮迦陵故意擺出一臉為難的表情,但偏偏又扭扭捏捏地不把話講清楚。她猜想這位中郎將該是個性急的人,如此一來該能引他上鉤。
「什麼傳言?你給我說清楚,」達溪彥齊果然急了,心急地追問她外界到底傳言著什麼。
「就是那個啊……男人跟男人之間的那個啊……」她看了達溪彥齊的表情覺得好玩,演出便更賣力了。
「什麼這個那個的!」達溪彥齊吼叫的聲音愈來愈大,表示他當更按捺不住生氣了。
她故作為難羞赧的樣子,吞吞吐吐、要說不說的。看他一臉氣急敗壞的樣子,馮迦陵覺得更有趣了。
「人家說不出來嘛!」她嬌嘖道。
「少在那邊裝模作樣的!我叫你說,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地說!」
他大掌往案上用力一拍,案面立時出現四分五裂的隙縫,看得馮迦陵暗自咋舌。
「哎,就是斷袖之癖嘛!男人跟男人之間的那個啊……人家都在嚼舌根說,護戎中郎將對于男色有特殊偏好。原先,我心想這怎麼可能呢?中郎將生得虎背熊腰,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怎麼可能喜好男色嘛!可是他們信誓旦旦地說了好幾個人,小女子一時也無從幫中郎將您反駁啊……」
「誰!?」達溪彥齊兩眼氣憤得幾乎要冒出火來。
「嗯……他們說像高思、裴修,還有康王、馮聰啊……這些都是中郎將愛慕的對象。他們還說……雖然表面上您與他們形同水火,但那只是作作戲而已,事實上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馮迦陵若無其事地說了幾個長相斯文、文人氣重的俊秀男子。
她一邊說著,一邊在心中暗聲說道︰真是對不起你們了!這樣糟蹋你們的名聲,更是對不起!對不起……
孰可忍,孰不可忍!
達溪彥市月真是氣得七竅冒煙,也顧不及這番話听起來有多麼荒謬不經;一連串忿恨的鮮卑話從他口中劈哩啪啦罵出來,足足罵了有半住香之久。
馮迦陵暗自偷笑,心想,像這樣的偉岸男子,果然是不能承受這種「污辱」。
「中郎將,你別生氣了嘛!如果不是我親眼見到你去找聰哥哥,而聰哥哥也真的長得很俊美,我一定會挺身而出為你辯駁的……」
馮迦陵估計他應該快罵完了,連忙好聲好氣地勸道。
達溪彥齊還是不搭理她,兀自咒罵著那些下流的斐語流言。
「所以說嘍,我今天來是真的想要問清楚事情的嘛,這樣我以後才好幫你澄清說明啊……」
還不理我?再添點柴火吧,
馮迦陵對于自己能面不紅、耳不赤地編造出這樣傷風敗俗的謊言,真是要佩服得五體投地。
達溪彥齊睨了她一眼,投以不信任的眼光。
「你想知道什麼?」
听見這句話對她來說比接獲聖旨更令她開心,這表示他願意說出些事情了。
「那……聰哥哥和你的關系是……」
她怕自己露出馬腳,故意表現出極為羞赧的樣子,還把話說得吞吞吐吐的。
「我們哪有什麼關系!」
又是一掌用力拍下,案頭這下可真的支離破碎了,可以送進廚房里當柴火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