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之若狂,幾乎望的寶貝啊--
「瞧你這饞鬼樣!」蜜兒梳著雙髻,歲數比她小上兩、三歲,個頭卻比她高大得多,一把將她扯到一旁,從懷里拿出一袋東西給她。「這可是我請後門的小廝去幫差時順道買的,早上他就拿給我了。」
小二一瞧見手掌般大小的粗針麻袋,笑得眼楮都眯成一直線了。「好蜜兒,真是太謝謝你了,我要是一天沒吃上幾口蜜餞,就會渾身沒勁的。」這可是她托了好幾日、盼了好多天才拿到手的寶貝,非得要細細品嘗不可。
不過是幾日前正好給蜜兒拾起一條繡帕,從此以後蜜兒就將她視為好姊妹看待,處處都幫著她,這會連她的饞蟲都照顧到了,真是走運。
「別客氣,他日若有需要,再同我說聲吧。」蜜兒喜孜孜地道,隨即快步離去,就怕慢了一步,廳里的大老爺又要發火。
小二目送她的倩影遠去,迫不及待的自袋中拿起一顆烏李含在嘴里,瞬間酸得她淚水快要飆出,忍不住嘆氣。唉,幾文錢的貨色能好到哪里去?不過依眼前的狀況,有得吃就要偷笑了。
所以,盡避烏李的品質不佳,她還是吃得津津有味,回身進廚房,卻被其它廚婢給逮住。
「你吃這是什麼?」幾個人將她圍住,打量著她掌心的蜜餞。「天,這不是烏李嘛?很酸的。」
「是啊、是啊,我喜歡吃酸嘛。」她呵呵笑,心卻忖著︰才怪!若是城北李家蜜餞鋪所制的烏李才不酸呢,而是酸甜並味,酸而不澀,甜而不膩,入口即果核分離,化在舌尖,韻在喉底。
是她們沒嘗過真正的好貨色,才不懂珍品到底是怎樣的極致。
「說到這,小二,再弄點糕餅來吃吧。」
「薛廚子不會罵人嗎?」嚼著烏李,她含糊問著。
她之所以能夠從天天挑水的爛缺做到混在爐台邊洗菜,正是因為她在幾天前一時嘴饞,小露了身手,偷了廚房的杏花釀,做了一盤杏花糕,收買所有廚婢的心,才有這涼缺的。
可是,卻惹火了不讓人踫灶的薛廚子。
「其實就是薛廚子要我們探探你的口風,問你要不要教他。」
挑起眉,小二差點把果核給吞下月復。「他想學?」
「他說味道極好,說不定可以弄來騙騙大爺的胃。」這位廚婢和薛廚子交情不錯,于是不由得說起近日薛廚子受盡大老爺刁難的事。說是天熱沒胃口,不管上什麼涼菜都沒用,所以薛廚子才想起小二制糕餅的好手藝,想要拿糕餅來充當下午的點心。
「……倒也不是不可。」小二沉吟著。這烏李品質太差,要是拿來做糕餅反倒挺適合,只要添蜜去澀,便能酸甜化舌……她也剛好可以解饞,所以--「還等什麼呢?」
她眉開眼笑,迫不及待想要將這酸得她吞不下卻又舍不得吐出的烏李弄成松軟糕餅了。
如果小二早知道弄個糕餅也會將自己弄上大廳,絕對寧可饞死也不會這麼整死自己。
她垂眸瞪著腳下鮮紅似血的毯子,就站在薛廚子身後,靜靜等著大老爺出聲,然而,她約莫已經在這兒站上快三刻鐘了,大老爺不說話就是不說話。
既然不說話,干麼還特地差薛廚子上廳咧?
小二在內心哀嘆,神色不變的耐心等候,目光趁空斜瞟到身旁的竹雕門。
上官老爺原本就是個喜附風雅之人,所以主廳不用厚重的桃木門,改以竹雕門代替,門面精鏤瑞獸祥花,覆以江南蘇繡霞帳,風起時,霞帳隨風飄揚,飄逸多情……對了,這霞帳還是她走了趟蘇州親自挑選的呢,還好這宅院的新主子沒拆掉它。
正深陷回憶,听見細微腳步聲傳來,她略抬眼,對上蜜兒戰戰兢兢的苦笑,她報以淺笑,看著她將涼茶端到烏檜圓桌上。
然後,又是一片靜寂到教人快要發狂的沉默。
大老爺沒吭聲,大伙陪站得連呼吸都憋得萬分輕淺。
突地--匡啷一聲,整壺茶帶杯飛上了雙開的竹雕門,濃艷的石榴茶在霞帳上潑出觸目驚心的紅,那紅,似血,滴滴滑落,滲入霞帳,痛了小二緊縮的胸口。
「是誰允你端上這種茶水的」沉渾的暴吼震得地動山搖,一手撥開茶壺的夏侯懿像頭發狂的獸。
小二垂下的眼抽痛著,總是微眯的杏眼倏地變得凌厲,自長睫縫中偷覷著破口大罵的男人,卻突地一怔。
他就是夏侯懿?那個傳說中出身山賊,勾結官兵私賣軍器,而後搞得上官家家破人亡的凶手,就是他?
她細看那出色且俊冷的五官,眉骨立體,濃眉怒揚入鬢,噙怒的狹長美目恍若是黑幕中閃爍的星子,緊抿的唇形優美,是極斯文儒雅的面容,再加上他身穿玄色交領薄衫,腰間系同色玉帶,只顯得他瘦削文弱得像個書生,誰會猜得到,他曾是個可惡的山賊
不知這人為何會盯上經營南北貨的上官家,連連劫走上官家在外頭的貨源,加上交付的稅賦增加,而違約款也得賠償,大把大把的銀兩就這麼流失了。
包糟的是,上官老爺趕緊解決燃眉之急,竟經人介紹搭上夏侯懿,此人說可以安排貨物調派和追緝劫貨凶手,豈料沒幾個月光景,竟讓在京城深耕三代的上官家一倒不起,落得老爺子病亡,小姐搶在百日內出閣,所有家僕被遣散的下場。
身為棄嬰,卻蒙受上官老爺無上恩澤的她對此竟無能為力。虧她身為上官家的金帳房,統籌所有產業,竟沒發現事態嚴急,等到她南下查探,才得知上官家的所有產業已被夏侯懿以卑劣手段奪取了。
這仇埋得極深,刻在她骨子里,想忘,也痛得教她忘不了。
第1章(2)
「……爺兒,對不起,我以為糕餅應該配上冰鎮石榴茶……」蜜兒顫巍巍地跪下,俏顏刷白如紙。
「你以為?」他撇唇笑得邪劣,隨即目透惡芒。「你憑什麼以為給我滾,立即就滾!」
「爺,原諒我!求爺別趕我走,我家里還有爹娘弟妹靠著我的餉銀度日,求爺別趕我走……」蜜兒哭伏在地。
「滾。」他聲沉且輕,挾冰帶霜的無情瞳眸看向門外家丁,家丁隨即入內,強拖起伏地不起的蜜兒。
握了握粉拳,小二逼自己漠視她淚如雨下的臉,不斷告訴自己混進夏侯懿府是有任務在身,不能因為一時意氣用事,導致功虧一簣。
「爺,別趕我走、別趕我走……」蜜兒涕泗縱橫的哭求著,一路被拖往廳口,在經過小二的面前時--
小二終究嘆了口氣,盡避無心微笑,唇角依舊勾得彎彎,突地蹲到蜜兒面前,巧妙的擋住家丁們的去路。
「唉,蜜兒,這就是你不對了,吃烏李糕餅時,是要配上等龍井茶的,若以石榴茶相佐,糕餅的味道會被石榴的嗆濃味掩過,襯不出烏李特有的酸甜,還有糕餅內軟外酥的風味了,難怪爺會生氣。」
夏侯懿眯起黑眸,瞅著那嬌嬌弱弱的縴影。
蜜兒也呆了,帶著淚水一臉不解地看著她,只見她唇角勾彎,又繼續道︰「快起來吧,趕緊去沏壺上等龍井,爺等著喝哪。」回頭笑看夏侯懿。「爺,對不?」
這大膽的行徑,教一旁的薛廚子著實捏了把冷汗,卻又不敢胡亂替她接話,就怕一個不小心,火就燒上了他的身。
夏侯懿冷冷打量著那張毫不出色的秀顏,若說她有何過人之處,大概唯有那討喜的笑了。
「你是誰?」他懶懶托腮。
「廚婢小二,是剛進府的廚婢。」她蹲在地上,笑盈盈地對著他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