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皇帝下詔,立九皇子為太子。
舉國嘩然,有異議者在街頭巷尾評論大皇子與九皇子,被禁衛軍得知,逮捕入獄,一日之內,竟有三百多名百姓入獄,一時間獄滿為患。
八月十七,皇帝為九皇子賜婚韋大學士之義女韋妹憶。
八月二十二,皇帝下詔廢丞相陸明衛。
八月二十三,皇帝廢後,改立壅熙之母雲嬪為後。
八月二十七,御史查獲大皇子龍壢熙通敵叛國罪證,大皇子被捕,關在天牢等候聖上裁定。
此令一下,百姓、文人書生滿腔不平,認定九皇子鏟除異己。
雖百姓不敢多作言語,然隔日,京城內外,處處張貼告示,告示上暗指大皇子才能卓越,九皇子嫉妒成恨、惡意栽贓。
八月二十九,龍壢熙于天牢仰藥自盡。
壢熙仰藥自盡的消息傳進照雅小築那日,灰蒙蒙的天,滿是窒人的烏雲,接著狂風驟雨,鋼珠子似的雨點,猛烈地砸在地上。
一股悶氣自心底升起,茵雅備受沖擊的心一陣疼過一陣,可她死命咬緊牙根,不教淚水落地。
然而所有人,人心惶惶,謠言四處叢生,茵雅不得打起精神,再次聚集軍營千兵、溫室伙計和宅第下人。
她的眼神鎮定,目光堅絕,她的表情寫滿不容置疑。
站在高台上,她沉默不語,只用著堅定的眼神逐一掃過眾人,半晌後,她開口問︰「你們相信我嗎?」
此話一出,許多人低下頭,默不作聲。
要他們相信一個女人……太困難,根生蒂固的觀念里,女人本就該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如今,若非情勢迫切,誰會听一個女人的號令?
雖然她這陣子,確實將所有的事處理得一絲不苟,雖然她是王爺的夫人,但眼前是眼前,跟著她,並非長久之計,何況王爺已經自盡于天牢了呀。
茵雅明白,這些不斷傳進宅子里的消息,會大亂人心,別說下人們,便是自己,也得咬緊牙根,才能不教人看出憂心膽懼。
她吞吞口水,逼自己再堅強一些,握緊拳頭,用盡全身力氣說話。
「你們和我一樣清楚,皇上在八月初九深夜來到熙雅小築,如何能下詔立九皇子為太子?」
她一句話,問出眾人心底的疑問。
「所以由此可以證明,消息是假的,九皇子沒有成為太子,王爺沒有通敵叛國,更沒有因羞愧仰藥于天牢,那麼,所有的假消息代表什麼?代表著一個陰謀正在如火如茶上演。
「眼前,全天下百姓都被欺蒙了雙眼,我們不但不能被欺,更要堅定信心,努力地成為皇上和王爺最堅強的後盾……」
話至一半,一個年輕人出聲發問︰「夫人,不是我們沒辦法信您,實在是……外頭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便是我們里頭的人不出去,都可以听到風聲,可見得事情根本不像你講得那麼簡單,更何況,我們都沒見過皇帝,怎麼知道那天夜里,來的人是真皇帝還是假皇帝?」
幾句話,句句在理,問頓了茵雅,她詞窮,一時間無法回應。
端風見狀,正要搶身上前,沒想到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沖動,端風回頭,意外發現,來的不是旁人,而是皇上。
端風要跪地叩首,皇上輕搖了搖頭。
他從端風身邊經過,來到高台茵雅身旁,當她發現皇上,自然也是滿面震驚。
這些日子,皇上忙碌異常,時常有朝廷中人喬裝百姓,在文師父的引領下,進出主屋,而熙雅小築之人沒得聖命,誰也不準進主屋。
因此,除卻那夜匆匆一晤,茵雅至今尚未與皇上踫上面。
她沒想到今天,皇上竟然會到溫室里來。
他輕淺一哂,什麼話都沒多說,一雙古井無波的雙眼靜靜凝視所有人,懾人的氣勢、恢宏氣度,毋庸多言,便可明白,他非尋常人物。
他開口,收斂起威儀,化出一抹親切。「年輕人,你質疑朕是真皇帝還是假皇帝嗎?」
明明已褪去厲色,口氣親切得像家中長輩,可那雙熠熠眼神,就是會壓迫得人說不出話來。
「我……我……」年輕人結巴了,他有些後悔自己的出頭。
「不是你的錯,朕相信在場有許多人都有這種困惑。能夠證明朕是皇帝的,大概只有自皇宮里護送朕出來的幾名士兵。那日,參予皇宮之事的兄弟請上來。」
他一聲令下,數十個青衫少年月兌離隊伍,走到皇帝身後,列隊。
皇帝一一向他們望去。「你們親口告訴在場的所有人,朕是真皇帝抑或假皇帝?」
他們毫不猶豫,大聲回答︰「真皇帝!」
那個震天聲響、那份氣勢,此刻,再無人心存疑慮。
「很好,今有數十名弟兄證明朕的身分,倘若還有人不信,到屋子里來,朕讓你們見識見識大燕國的開國玉璽。」
「你們給朕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之後,朕必定風風光光回轉皇城,屆時,于朕有恩之人,朕不會吝于獎賞,倘若在此刻,有人敢于私底下傳謠言、亂人心,端風、立羽!」
皇上厲聲一喊,端風、立羽刻意露一手上等輕功,縱身高竄,幾個凌空旋轉,俐落地立于台上,看得眾人目瞪口呆。
他們兩人站至台前,單膝落地,手相拱。「皇上,臣在!」
皇上滿意地看向兩人。
壢熙教出來的好心月復,聰明、懂事,擅于創造局勢,他身邊怎麼就沒這種人物?
「若有人敢散播謠言、渙散人心,殺無赦!」
「臣遵旨。」
「很好,你們替朕留下台上弟兄的名字,朕將封他們為六品帶刀侍衛,行走于內宮不必卸甲。」
皇帝所言震懾了眾人,大家都沒想到今日竟然會有這番際遇。
他們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年輕人,家境貧寒,空有一身蠻力,只想到軍營里替家里掙一些糧米,沒想到被大皇子看上,選進營隊、打了籃球。
能拿著王爺給的白花花銀兩回家孝敬爹娘,此生已無所憾。
沒想皇帝金口一開,他們竟然一口氣成了六品官,那可比七品縣太爺還威風吶,想那縣太爺寒窗苦讀敷十載,才換得一個走路有風,沒想到……
靶動感激之余,他們齊齊跪地磕頭,扯開嗓門大喊︰「謝皇上聖恩,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滿意地望一眼眾人,轉身下台,行經茵雅身旁時,低聲道︰「隨朕來。」
茵雅遞了眼色給吳總管和方先生,便隨著皇上離去。
片刻後,他們回到皇上屋里,銀月見茵雅隨皇上身後進門,嚇一跳,偷眼瞧茵雅,她回給銀月一個安心笑臉。
皇上入座後,說道︰「銀月,扶你的夫人坐下。」
「謝皇上!」茵雅叩謝後,端坐在椅子上。
「皇上?你不喊朕父皇?」可她卻喊皇太後皇女乃女乃?她對他︰心底畢竟有恨……
可是怎能怪她怨恨,于她,他是傷她性命、斷她未來的劊子手,能把恨藏得這麼深、這麼妥切,已經不容易了。
「稟皇上,茵雅已從皇家玉牒中除名。」
她堵得他沒話可講,他也是用這句話,逼得壢熙娶陸茵芳進門,一來一往,沒有誰輸贏。可很明顯的是,這孩子已經不是那個忍氣吞聲的陸茵雅。
人的個性何其多變,小時候正義大膽的孩子,長大後被女誡婦訓,教導得乖巧吞忍,一遭生死來回、壢熙的專寵放任,又引回她的真性情,他不知該為她慶幸,還是為她失去王妃身分而惋惜。
「你真相信壢熙沒死?」
「是。」
「你從何而來的消息?」
「稟皇上,茵雅沒有任何消息。」
「既然如此,你憑什麼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