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
那是一段銘文,字排列成十字狀。它在這次冒險中佔有相當可觀的位置,我要給你畫出來。
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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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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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形畫得很規則,字刻入石頭相當深。雖然那時我對岩洞銘文還沒有很多學問,但我還是不費力地辨識出這段銘文是很古老的。
莫朗日端詳著它,越來越興奮。
我詢問地望了他一眼。
「嘿!您以為如何?」他說。
「您要我說什麼呢?我再說一遍,我幾乎不認識圖阿雷格字。」
「您願意我幫忙嗎?」我的同伴建議道。
在剛剛過了那一陣緊張不安之後,又來上一堂柏柏爾銘文課,我覺得無論如何是不適宜的。但是,莫朗日的快活是那樣明顯,我不能無所顧忌,冷落了他。
「那好,」我的同伴開始道,象站在一塊黑板前一樣自在,「您在這段銘文中首先注意到的,是它的十字形排列。這就是說,從下到上,從右到左,一個字出現兩次。組成這段銘文的詞有七個字母,第四個字母w自然是居于中央。這種排列,在圖阿雷格的銘文中是獨一無二的,已經是很引人注意的了。但是還有更奇的。現在讓我們來辨認。」
七次中我能錯三次,但在莫朗日的耐心幫助下,我還是拼出來了。
「懂了嗎?」當我念出來之後,莫朗日擠了擠眼,問道。
「更糊涂了,」我回答道,有點兒惱火。我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讀道;a,n,t,i,n,h,a︰Antinha。「昂蒂納,在所有我知道的撒哈拉方言中,我找不出一個這樣的宇,也找不出相近的宇。」
莫朗日搓著手。他的快樂簡直有些反常了。
「您找到了。正是為此,這個發現才是獨一無二的。」
「怎麼?」
「的確,無論在阿拉伯語中,還是在柏柏爾語中,都沒有和這個字相類似的字。」
「那麼?」
「那麼,親愛的朋友,我們看到的正是一個外國音寫成了圖阿雷格文。」
「據您看,這個外國音屬于哪一種語言?」
「首先,您要記住,字母e在圖阿雷格的字母表中是沒有的。這里,它被一個最接近的語言符號代替了,那就是h。您把它放在這個詞中屬于它的位置上,您就得到了。」
「Antinea。」
「昂蒂內阿,完全對。我們看到的是希臘音寫成了圖阿雷格文。我想,現在您該和我一樣承認我的發現有某種意義了。」
那天,我們還沒有更深入地解釋銘文的意義,就听見一陣焦灼而恐怖的喊聲。
我們立即跑到外面,一種奇怪的景象正等著我們。
盡避天空已經明淨如初,洪水依舊卷著渾黃的水沫奔流著,看不出什麼時候能夠退去。一團灰禿禿的、軟綿綿的漂流物,在水中央顛簸著,絕望地順流而下。
但首先使我們大驚不止的是,我們看到布—杰瑪在岸邊崩坍的岩石中間跳躍著,象是在追趕那個漂流物,他平日是那麼鎮靜,此時此刻卻完全國發了瘋一般。
突然,我抓住了莫朗日的胳膊。那團灰色的東西在動呢。一個可憐的長脖子伸出來了,發出一聲受驚野獸的悲慘呼喚。
「笨蛋,」我喊道,「他讓我們的一頭駱駝跑了,讓水沖走了。」
「您看錯了,」莫朗日說,「我們的駱駝全都在洞里。在一杰瑪追的不是我們的。我們剛听到的那聲焦慮的喊叫不是布—杰瑪發出的。布—杰瑪是個正直的沙昂巴人,他現在唯一想的是︰得到這頭順水漂流的駱駝。」
「那是誰喊的呢?」
「讓我們試試看吧,」我的同伴說,「逆流而上,我們的向導正從那里飛跑下來。」
他沒等我回答,就沿著剛剛被水沖刷過的怪石磷峋的河岸……
這時,人們完全可以說,莫朗日是迎著他的命運走去了。
我跟著他。我們費了好大力氣才走了二、三百米遠。終于,我們看見了,在我們腳下有一個汩汩作響的小沙灣,那里的洪水正在下降。
「看,」莫朗日說。
一個黑乎乎的包裹漂浮在水面上。
當我們走到水邊時,我們看清了,那是一個人,穿著圖阿雷格人的深藍色長衫。
「伸給我一只手,」莫朗日說,「您用另一只手攀住一塊結實的石頭。」
他很有勁兒,非常有勁兒。他一會兒就玩似地把那人弄到了岸上。
「他還活著,」他滿意地看到,「現在要把他帶到洞里去。這地方對挽救一個溺水的人一點用也沒有。」
他用有力的胳膊抱起了那個人。
「真奇怪,他身材這樣高大,卻這樣輕。」
在我們回山洞的路上,圖阿雷格人的棉布衣就已差不多干了,但顏色褪得很厲害,他已經成了個藍人了。現在莫朗日正在使他恢復知覺。
我讓他喝了一小瓶羅姆酒,他睜開了眼楮,驚異地望著我們倆,隨後又閉上了。輕輕地說出一句剛剛听得清楚的阿拉伯話,其意義我們幾天之後才明白︰
「可能我已完成了任務吧!」
「他想說的是什麼任務?」我問。
「讓他完全清醒過來再說,」莫朗日答道,「喂,打開一盒罐頭。對一個這樣的大漢來說,不應墨守對溺水的歐洲人所規定的注意事項。」
的確,我們剛剛救活的是個巨人樣的人。臉雖然很瘦,卻很端正,幾乎可以說是漂亮。膚色很淺,胡子稀疏。頭發已經白了,看起來有六十來歲。
我把一罐咸牛肉放在他面前,他的眼中閃過一道貪婪而快樂的光亮。這一罐牛肉足夠四個壯漢吃的。轉眼間,罐頭盒就空了。
「真是好胃口,」莫朗日說,「我們現在可以放心地提我們的問題了。」
圖阿雷格人已經把那慣常的藍色面罩拉到臉和額上了。大概是因為太餓了,他沒有更早地履行這個不可缺少的禮儀。現在,只是眼楮露在外面,望著我們,目光越來越陰沉。
「法國軍官,」他終于輕聲地說話了。
他抓起莫朗日的手,放在胸前,然後又拉向嘴唇。
「我的駱駝呢?」他問。
我跟他說,我們的向導正在設法救活那頭牲口。他跟我們講了駱駝如何跌倒,然後滾進洪水,他用力拉住它,自己也跟著滾進水里。他的前額踫在一塊石頭上。他喊了一聲,然後,他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你叫什麼?」我問。
「艾格—昂杜恩。」
「屬于哪個部落?」
「屬于凱爾—塔哈特。」
「凱爾—塔哈特人是霍加爾的大貴族凱爾—勒拉部落的奴隸嗎?」
「是的,」他說,斜著看了我一眼。關于霍加爾的事情提出這樣明確的問題,似乎使他不高興。
「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凱爾—塔哈特人住在阿塔科爾山的西南一側。我們救你的時候,你在離你們的土地這樣遠的地方,你來于什麼?」
「我是經提特到艾因—薩拉赫去,」他說。
「你去艾因—薩拉赫干什麼?」
霍加爾的另一種叫法。——拉魯先生注
他正要回答,突然,我們看見他抖了一下。他的專注的眼楮一直盯著洞內的一點上。我們也隨他望過去。他看見了一小時之前給了莫朗日那麼多歡樂的那段刻在石上的銘文。
「你認識這個?」莫朗日問道,突然起了好奇心。
圖阿雷格人沒有說話,但他的眼中射出一道奇怪的光芒。
「你認識這個?」莫朗日又問。他又補充道︰
「昂蒂內阿?」
「昂蒂內阿,」那人重復道。
他又不說話了。
「回答上尉,」我喊道,感到一種奇怪的憤怒攫住了我。